微微一頓,“隻不過,你拿這個逸軒對旗人‘頂不好’,那些原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現領了三百兩銀子、到東北去種地,吃也吃飽了、穿也穿暖了,‘隻頂著一個旗籍的空名兒’、‘再無旗人之實’的‘旗人’,讚不讚同呢?”
“六爺,”寶鋆一笑,“你這個‘貫口’,真正了得!我再一次——這不是我的法。”
恭王輕輕的“哼”了一聲,“你下去吧。”
“再上邊兒的——”寶鋆道,“有人,甭看‘奉恩基金’一類花樣兒玩兒的熱鬧,目下的朝廷裏,話算數的旗人,是愈來愈少了!掰著指頭算來算去,不計軒邸本人,扒拉來扒拉去,不就一個文博川?”
到這兒,看了看恭王,“親貴——那就更加不必了!若不計軒邸本人,就一個都沒有了!同六爺你主事兒那會兒,可是沒法子比嘍!”
恭王不話。
“都肅順對旗人不好,”寶鋆繼續道,“可是,肅順那陣子,主事兒的——他自個兒一個,載垣一個,端華一個——可都是親貴啊!”
頓了一頓,“還有,那會兒,你雖然退出軍機了,可是,國家真正遇到過不去的坎兒了,譬如,庚申、辛酉的辦理‘撫局’,不還得請你出馬?”
再頓一頓,“我的意思是,呃,這個法的意思是——那個時候,不論愛新覺羅家自個兒吵成啥樣子,國家大事,到底,還是得幾個姓愛新覺羅的,湊在一起,商量著辦!現在呢?嘿嘿,嘿嘿!”
“這也叫沒有法子,”恭王緩緩道,“空抱怨機樞裏的旗人太少,可是,旗人裏頭,頭腦開通、能辦大事兒、品行又廉正的,除了博川,我還真想不出第二個來——”
到這兒,看了眼寶鋆,“你別吃味——我不是你;再者了,你和逸軒鬧成那個樣子,也實在沒法子與共軍機了。”
寶鋆一笑,“我不吃味!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品行,可算不上什麼‘廉正’!”
“本來,”恭王的語氣中,帶著悵然,“還有個多隆阿,可惜,運氣太壞,去的太早了——”
搖了搖頭,“所以,還是那句話,旗人不能如你所的‘主事兒’,叫做沒有法子——自己不爭氣,有什麼法子呢?”
“六爺,你倒看得開啊。”
恭王淡淡一笑,“至於親貴,佩蘅,這個事兒,咱們多少是聊過的——我,是個特例。”
“特例?”
“打聖祖仁皇帝起,”恭王道,“就開始裁抑親貴,開始是遠支,後來是近支,再後來,輪到帝係了,在這個事情上,世宗憲皇帝、高宗純皇帝、仁宗睿皇帝、宣宗成皇帝,一以貫之——”
微微一頓,“到仁宗、宣宗的時候,‘親貴不幹政’,其實已算是‘祖訓’了;一直到了文宗顯皇帝手上,因為我的關係,‘親貴不幹政’戛然而止,親貴非但‘幹政’,且領袖軍機,這條‘祖訓’,算是作廢了。”
“因為我的關係”,是文宗自覺己之得大位,頗有愧於六弟,為安己心,亦為塞下悠悠之口,才打破慣例,重用恭王,領班軍機。
“六爺,你的意思是——”寶鋆微微皺眉,“先在你這兒開了口子,後來的肅順、載垣、端華才從這個口氣上來?”
“是啊!”恭王道,“‘親貴幹政’——文宗皇帝用我也好,用肅順、載垣、端華也好,都算有違祖訓,現在,不過是撥亂反正,恢複正常罷了。”
“‘撥亂反正’什麼的,”寶鋆大皺眉頭,“的太重了!此一時、彼一時嘛!該‘與時俱進’就要‘與時俱進’嘛!”
頓了頓,“再者了——軒邸難道不是親貴?”
“是,”恭王笑一笑,“不過,他這個親貴,與眾不同——到底不姓愛新覺羅。”
“這就有趣了!”寶鋆微微冷笑,“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許姓愛新覺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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