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血海,巨鯊,利齒,顫栗(2 / 2)

艦上放了一隻吊籃下來,請阮知方坐了進去,然後,將他緩緩的吊了上去。

阮知方暗暗舒了一口氣,俺還以為,要爬那個什麼“軟梯”呢!

阮中堂雖“久曆戎行”,可到底已經是六十八歲的老人家了,年紀不饒人,手腳都沒那麼好使了;何況,因為要拜見朝欽使,為隆重其事,換上了全套的“大朝服”——僕頭、蟒袍、玉帶、朝靴,穿了這麼一套行頭,就算再年輕十歲,爬那個“軟梯”,也是不大方便的呀。

吊籃一路升了上去,晃晃悠悠的,海麵反射陽光,一片耀眼,阮知方又是一陣目眩,不由得微微閉上了眼睛。

待重新睜開眼睛,吊籃已經升上了甲板。

他心翼翼的跨出吊籃,在甲板上踩實了,環顧四周,大大一怔。

一開始,他還沒有想明白,自己因何而“怔”,過了片刻,明白了——這條兵艦,實在是太幹淨了!

簡直——幹淨的過分了!

柚木甲板,埕光錚亮,纖塵不染。

可是,這支船隊,剛剛經過了數千裏的長時間海途啊!

阮知方自然不曉得這支艦隊是打哪個港口起航的,不過,潛意識中,很自然的就把這個港口想做了“津”——津到順化,確實好幾千裏呀。

再看船上其他的細節:艦上能夠見到的金屬件的表麵都打磨的亮,幾乎看不出海水和鹽霧侵蝕的痕跡。

所有的纜繩都盤得整整齊齊,每一個水手結都打得一絲不苟。

阮知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海船——論幹淨、論整潔,就是俺們大南皇帝乘坐的龍船,也沒有法子與之相比呀!

自己帶過的水師,就更加不能相提並論了——包括自己方才乘坐的那隻“福船”。

越南水師的船,別纜繩胡亂盤放,一不心,就會絆你一跤,就是炮子,也隻是隨意堆碼,多是馬馬虎虎的攏成一堆,風浪大了,船隻搖晃起來,炮子就滾的到處都是。

當然,越南的水師,是沒有“開花彈”這樣東西的,最好的炮彈,也隻是實心的鐵球,倒不必擔心爆炸什麼的。

至於幹淨,那就更別了——甲板也好,船艙也好,殘渣剩飯、嘔吐物、血跡乃至屎尿,隨處可見,有時候,還能夠找到一個眼球、兩根斷指什麼的。

這條船,怎麼可能如此的幹淨、整潔呢?

阮知方不曉得,根據軒軍海軍條例——源自英國皇家海軍條例,每一大早,還沒亮,這條兵艦上當班的水手,就要起來洗刷甲板,洗刷幹淨之後,還要用一種叫做“書本石”的長方形浮石進行打磨,直到到每一塊木板都錚光亮為止。

至於“合格”的標準,阮知方就更加無法想象了:值星的士官會脫掉鞋子,換上一對嶄新的白襪子,在甲板上從頭到尾走一遍。如果他這一趟走下來,襪底變顏色了,那麼整個甲板都要重新清洗。

這個活計,每都做,不容一絲假借。

至於阮知方眼中的“艦上能夠見到的金屬件的表麵都打磨的亮,看不出海水和鹽霧侵蝕的痕跡”,也全靠水手們每一遍遍無休止地打磨——這個時代,是沒有“不鏽鋼”一的。

阮知方雖然號稱“知兵”,同時,也確實帶過兵、打過仗,可是,他還是不明白這樣一個道理:

一支海軍——如英吉利皇家海軍者,之所以無敵於下,除了艦、炮的犀利之外,還在於——最嚴格的紀律,最嚴謹的作業,使軍艦這種龐大、複雜、精密的機器,得以最高效率地運轉,揮出最大的威力。

他雖然吃過法國兵艦的苦頭,可是,到底沒有機會登上法艦,一窺堂奧,英吉利海軍神馬的,更加不必了,可是,此時此刻的他,有了一種感覺——好像恍惚間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大炮上。

艦艏一門巨炮——阮知方從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炮——此八英寸前裝線膛炮也,當然,“八英寸前裝線膛炮”這個名字,阮中堂是不曉得的。

他所在的右側船舷,從艦艏看向艦艉,分列三門大炮;轉過頭來,看向對麵左側船舷,視野被艦橋、煙囪、桅杆等遮住了,隻見到一門大炮,不過,側舷炮的排列,必定左右舷對應的,則這種大炮,兵艦之上,一共六門。

側舷炮形製奇特,阮知方從未見過——這是五英寸後裝滑膛炮。

陽光下,每一尊大炮,都閃閃亮。

想到九年之前,就是這些巨炮的同類,將土倫炮台,轟成了碎片,阮知方的手,又一次微微的顫抖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