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和宮的精潔,可以看出,文宗生前,慈麗確實得寵;不過,長春宮的奢華,倒算不到慈禧頭上,雖然,慈禧也是個喜愛奢華的,可是,長春宮的改建、裝潢,都是文宗手上的事兒——長春宮原是文宗的寢宮。 . .
正在轉著念頭,李蓮英掀簾而出,“王爺,請進吧。”
明間沒有人——這不奇怪,明間設寶座,是正式見禮的地方,如果在明間見麵,就未免太“見外”了。
鍾粹宮覲見慈安,永和宮覲見慈麗,都是在次間,長春宮自然也不例外。
進入次間。
咦?也沒有人?
這……奇怪了。
什麼意思?關卓凡愕然,是要我在這裏等嗎?
不對呀,就算聖母皇太後擺譜,要“晾一晾”我,可我是臣子,等也是在外頭等,哪有叫我進寢殿的次間等的?莫不是……在外頭等,怕凍著了我?嘿嘿,今兒個的兒,倒也不算太冷。
正在胡思亂想,李蓮英將手讓了一讓,“王爺,請!”
啊,稍間?
稍間……是臥室啊!
關卓凡一下子就想起了官港行宮,一股異樣的感覺,倏然襲上心頭,一時之間,不但心跳微微加快了,甚至有點兒手足無措了。
不過,在勢已不容他多想——李蓮英已經打起了簾子。
他定了定神,跨進了梢間。
梳妝台前,慈禧背對著門坐著,身上罩了件極長的寧綢背心——這是專為梳頭用的,一頭黑瀑布般的青絲直垂下來,將身下的錦凳都遮住了。
玉兒站在慈禧身後,正在用一隻闊齒的象牙梳子替她通,看見關卓凡進來了,住了手,俯下身,輕聲了句,“主子,王爺到了。”
罷,對著關卓凡,微微一笑。
關卓凡頷致意,然後,單膝跪下,舉手平胸,朗聲道:“臣關卓凡,恭請聖母皇太後萬福金安!”
一邊兒行禮,一邊兒暗自嘀咕:這是剛剛午憩過嗎?可是,這個點兒……
再者了——著急忙慌的將我傳了過來,自個兒倒好整以暇的午憩?
慈禧沒有回過頭來,隻是淡淡的道:“起來吧。”
頓了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李蓮英先退了下去,玉兒先替慈禧除了長背心,再過來替關卓凡除了大氅,然後,也退了下去。
這時,關卓凡才看清,慈禧穿的,是一件寶藍緞子的“百蝶袍”——這件袍子,關卓凡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在津的時候,第一次替慈禧照相,分別拍了戎裝照、朝服照、便裝照,拍便裝照的時候,禦姐穿的,就是這件“百蝶袍”。
隻是,當時是在戶外,袍子外頭,還罩了件貂皮出鋒的大毛的坎肩,現在是在室內,地龍燒的暖,爐火生的旺,通身上下,就是清清爽爽的一件“百蝶袍”。
慈禧站起身來,走到南窗下的炕榻,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端起炕幾上一碗加了冰糖的藥茶,低著頭,慢慢兒的品著。
窗外腳步紛遝,連廊下的宮女、太監,都“退下去”了。
一時間,屋內極其安靜。
慈禧沒有“賜坐”,關卓凡隻好站著。
不過,就是“賜坐”,也不曉得該坐在哪裏?梢間不同次間——次間算“會客室”,梢間是“臥室”,沒有次間那種專門給客人坐的椅子,如果“賜坐”,就隻好坐梳妝台前的那張錦凳上了——
呃,那可就不像了。
總不成,坐到那張紫檀雕花的大床上?
嘿嘿。
關卓凡的視線,掠過慈禧烏雲似的的秀,落到炕角的另一張倭漆幾上——上麵擺著一支康熙窯的五彩美人觚,裏頭插著一大簇早的紅梅。
他心中一動:這個景象,怎麼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想起來了,就是在津官港行宮,替禦姐拍“人生第一照”的那一次——
他記得清楚,拍“便裝照”的時候,先拍了草地花木,次拍了青銅水法,最後,在那間六麵玻璃門的銅頂亭子裏,拍了一組“賞花品茗圖”。
“水晶亭”裏,也是一大簇早的紅梅,也是插在一支康熙窯的五彩美人觚內。
他還記得,自己俯下身,在禦姐耳邊,壓低了聲音,讚了一句,“人比花嬌!”
此花自然非彼花,此觚自然也非彼觚,可是——
這,僅僅是巧合嗎?
午後的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紙,替炕榻上的女人勾勒出一條柔美而明亮的輪廓線,從關卓凡的角度看過去,女人的秀,散著一層淡淡的光芒,長而密的睫毛,一根一根,清清楚楚,偶爾撲閃一下,便亂花迷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