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背後論人短長,”關卓凡微笑道,“可是,既占了‘不耐繁钜’四字,這個地方官,就不大好做了——我就是個‘不耐繁钜’的,先做過幾上海知縣,後做過幾江蘇巡撫,結果,都在任上鬧出過大笑話,哈哈!”
曾國藩又尷尬了。
他彭玉麟“不耐繁钜”,隻是一個中性的客觀評價,並沒有任何譏評之意,但給關卓凡這麼一,倒好像自己的意思,是民政上頭,彭確不如曾似的,可是,關卓凡既然把“不耐繁钜”攬到了自個兒的身上,曾國藩便無從辯解,隻好道:“王爺太謙了。”
“真不是謙虛,”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我做上海知縣的時候,奉旨決囚,‘批紅’的文書到了,下頭的各種準備功夫做了,犯人也提上堂來,驗明正身了,可是,臨到了了,就差我在犯人犯法標子上朱筆一拖了,我卻怎麼也下不去這個手!結果,前前後後,攏共壓了七、八名理應問斬的人犯,也算笑話一樁!”
頓了頓,“嘿嘿”一笑,“若不是劉鬆岩正言相勸,我還不曉得要拖到什麼時候呢!”
劉鬆岩即劉郇膏,目下之浙江巡撫,彼時,還隻是關知縣的一個幕僚。
軒親王當年“拖紅”一事,曾國藩亦有所耳聞,不過,事過境遷,官場之上,可沒有人因此就以為軒親王“不耐繁钜”的,這件軼事,早就成了軒親王“宅心仁厚”的明證了。
於是,曾國藩也不能不這麼:“這是王爺宅心仁厚,怎麼能‘不耐繁钜’呢?”
“哎——慚愧!”關卓凡擺了擺手,“還是劉鬆岩的好,‘慈乃大慈之敵’啊!”
曾國藩心中一動,道:“是,‘慈乃大慈之敵’——鬆岩此,乃是正論。”
“還有,”關卓凡道,“我做江蘇巡撫的時候——上任沒幾呢,就差一點以白為黑,拿齊明堂當貪官來辦了!齊縣令後衙種菜,夫人紡布為衣,真正一清如水,太倉人誰不知曉?我卻昧於皮相,壅於聽聞,若非心浮氣躁,怎麼會糊塗到了不辨是非、顛倒黑白的地步?這件事,‘不耐繁钜’四字考語,大約是跑不掉的了。”
齊明堂,即齊秉融,目下之刑部侍郎,彼時,還隻是一個衣食不周的候補六品同知。
軒親王和齊明堂的這番際遇,比他“拖紅”一事,著名的多了,提及此事,沒有人不讚歎軒親王胸懷寬廣、折節下士的,哪裏會往“心浮氣躁”、“不耐繁钜”上頭扯?
但是,曾國藩留意的,倒不是什麼卻是“心浮氣躁”、“不耐繁钜”,而是“不辨是非、顛倒黑白”八字。
前頭“慈乃大慈之敵”,後頭“不辨是非、顛倒黑白”,這,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在呢?
“這就更無關‘不耐繁钜’了,”曾國藩的話,依舊慢吞吞的,“這是英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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