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又應了聲“是”。
“可是,”皇帝卻微微搖了搖頭,“我再一想,咱們的‘兩縱兩橫’,那是全國攏在一起,人家除了太平洋鐵路,國內其他的地方,還不曉得有多少條鐵路呢!”
微微一頓,“最緊要的是,咱們的‘兩縱兩橫’,大多還留在圖紙上,現在能跑火輪車的,不過一條京津,一條津唐,攏在一起,不過人家一條太平洋鐵路的……嗯,十五分之一吧!如果要和人家整個國家比——那是根本沒有法子比了!”
曾國藩無以為詞,隻能再次應了聲“是”。
“咱們中國的疆域,”皇帝道,“比他美國還要大不少,鐵路,卻隻有人家的這麼一丁點兒,這怎麼行?真正要奮起直追了!”
曾國藩尷尬了。
皇帝的話,已經帶出了督飭臣下的意思,可是,修築鐵路,並不是直隸總督的本職,如果養心殿內隻有他一個臣下,話還好回些,可是,目下,對修築鐵路負有最大責任的那一位,正正站在自己的上,這叫他如何回話?
他偷偷覷了眼軒親王,彼神色如常,麵上沒有任何波瀾。
“聖謨高遠,”曾國藩道,“‘奮起直追’之訓諭,臣謹記在心。”
頓了頓,“不過,以臣的拙見,不過兩年功夫,就有了津唐、京津兩條鐵路,咱們追的,其實已經很不慢了,畢竟,萬事開頭難。”
“總覺得還可以再快些!”
微微一頓,皇帝繼續道,“難,是一定難的,可是,都難在哪裏呢?”
“要錢,國債已經賣了,錢已經有了;要人——工程師,咱們自己確實還不成,可是,這上頭,開始的時候,原也沒打算用自己的人——本來就預著用洋人的嘛!”
“難道請不夠數洋工程師?不能啊!到修鐵路,莫美國人、英國人了,就是法國人、俄國人,也是起勁的很的呀!”
“或者招不到足夠的工人?那就更加不能了,工人——應該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啊!美國的太平洋鐵路,不就是咱們的人過去修的嗎?”
一口氣到這兒,皇帝不等曾國藩回話,轉向關卓凡:“軒親王,你呢?”
“皇上的極是,”關卓凡道,“鐵路之難,確實既不在缺錢、亦不在不得人。”
“那……”皇帝沉吟了一下,“或者,因為地勢太過複雜,工程過於艱難了?可是,我記得你過的,美國的太平洋鐵路,要經過許多高聳、險峻的大山,那般的地勢,人家都過去了,咱們的‘兩縱兩橫’,似乎……並不要經過什麼太高、太險的大山吧?”
“是,”關卓凡道,“咱們的‘兩縱兩橫’,都在平原地區,若工程本身的難度,確實比不得美國的太平洋鐵路的。”
曾國藩愈來愈困惑了,自己是直隸總督,鐵路並不是自己的本職,皇帝何以在自己陛見的時候,大談特談鐵路呢?而且,一口咬定,工程的進度慢了呢?——在他看來,兩年兩條鐵路,這個進度,實實在在,不能算慢啊!
同時,曾國藩愈覺得,皇帝理路清晰,詞鋒銳利,真正是“英氣已露”,心裏頭,愈的心警惕了。
“那,到底難在哪裏呢?”
“回皇上,”關卓凡道,“難在開頭——曾國藩方才‘萬事開頭難’,很有道理,鐵路之難,正正難在開頭。”
“我明白了,”皇帝道,“開頭——就是‘征地’吧?”
“是,”關卓凡道,“皇上聖明!”
曾國藩心中一跳。
至此,他也隱約明白了,這對夫妻大兜圈子的唱這出雙簧,用意何在了。
其實,曾國藩的“萬事開頭難”之“開頭”,關卓凡、皇帝的“開頭”——征地,其實根本不是一碼事,但是——
“征地——”皇帝用一種困惑的語調道,“公家給價,老百姓又不吃虧,難在哪裏呢?”
“回皇上,”關卓凡道,“難在腦筋。”
“腦筋?”
“是,”關卓凡道,“征地,如果征的是田舍,還好些,隻要給價公平,老百姓就不吃虧,也不出別的什麼來,麻煩的是墳墓。”
頓了頓,“多有人以為,祖墳事關風水,可是,風水這種事情,是擺不到台麵上的——就擺到了台麵,朝廷也是不認的,於是便有人,‘毀民墳塚,子孫見到父祖的枯骨,豈不傷心?’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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