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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中午的時候,兩份旨稿果然按時“送到”了——一份是立榮安公主為嗣皇帝的詔書的旨稿,一份是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後“撤簾”的詔書的旨稿。
因為是中午,兩位皇太後要歇午覺,沒有馬上進呈;待兩位皇太後歇過了午覺,關卓凡才親自將旨稿送了上去。
慈禧吩咐“開書房”,請了慈安過來,一同“禦覽”。
“我也看不大明白,”慈安道,“你看過了,講給我聽就好。”
慈禧心想:你當然是早就看過了,沒有必要再看第二遍啦。
不過,麵兒上沒有任何異常,點了點頭,“好!”
先看立榮安為嗣皇帝的詔書。
這份詔書,用的是兩宮皇太後的口吻,大多數的文辭,都是冠冕堂皇的套話,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思,反正,立皇帝的詔書,遣詞造句,都是大同異,慈禧留意的,是詔書如何厘定榮安和前邊兒的兩位皇帝的關係。
言及文宗,用的是“血嗣”,而不是勸進的折子普遍使用的“嫡嗣”。
“嫡嗣”固然可以理解為“親生”之意,但主要的含義,還是“正宮所出”,榮安公主不論和母後皇太後如何親近,到底不是她親生的,煌煌詔書,不同臣下勸進的折子,可是無所顧忌的拍馬屁,每一個字,都必須經得起下後世的推敲和批評,因此,改成了沒有爭議的“血嗣”。
當然,“血嗣”並不是真的沒有爭議,可是,“嗣”字是已經不可以爭議的了,“血”字則沒有爭議——所以,這兩個字連在一塊兒,就是“沒有爭議”。
言及穆宗,用的是“女兄”。
這個,頗出慈禧意料。
“女兄”是“姊姊”的意思,這個,慈禧是曉得的,可不是,為什麼用“女兄”,而不用“親姊”甚至某些人口中筆下的“嫡姊”呢?
呃,“嫡姊”就算了——這個道理,仿佛“嫡嗣”,榮安和穆宗,並非一母同胞,扯不上那個“嫡”字。
“親姊”呢?榮安和穆宗,當然是親姊弟,“親姊”——沒有問題呀?
沉思片刻,慈禧明白了:
前邊兒已經有了“血嗣”,後邊兒再來一個“親姊”,不過畫蛇添足,並不能增加榮安繼位的合法性。而“女兄”二字,強調的不是“女”,是“兄”,既然榮安、穆宗為兄弟,則援引“兄終弟及”之義,榮安便有接替穆宗的資格,雖然,這兒的“兄”、“弟”,剛剛好倒轉了過來,實為“弟終兄及”。
再看兩宮皇太後撤簾的詔書——這是慈禧真正關心的。
立榮安為嗣皇帝的詔書,是用兩宮皇太後的口吻寫的;這封詔書,則是用登基後的嗣皇帝的口吻寫的。
詔書大捧兩宮皇太後,她們“智珠在握,旋轉乾坤”,“朝乾夕惕,夙興夜寐,握吐脯,備極勤勞”,“勵精圖治以綜萬幾,虛懷若穀以納輿論”,“聖德流芳,澤被四表”,終於“戡平大亂,揚威萬國,海宇欣悅”,“七載之下,乃臻八荒升平之治世”。
雖然是拍馬屁,但每一句話,都算有根有據。
軍情緊急的時候,“六百裏加緊”、“八百裏加緊”的折子,往宮裏邊兒遞——基本上是長春宮,真的是不分點兒的,根本不管兩宮皇太後在做什麼——梳洗的時候收到過折子,傳膳的時候收到過折子,不論兩宮皇太後當時在做什麼,都得停了下來,先看折子。
半夜熟睡之時,“八百裏加緊”的折子到了,被從床上叫了起來,亦是家常便飯。
“握吐脯”神馬的,不為虛譽。
慈禧在心裏默念,“總算他還有點兒良心,了幾句公道話!”
再看下去,慈禧不由眼睛亮了,“中外鹹稱‘女中堯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