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折子,包括:
穆宗從“花之喜”到龍馭上賓的所有脈案。
太醫院左院判王守正、右院判魏吉恩的“密奏”——闡明何以確診穆宗的“邪毒”為“楊梅”。
前、後兩個重大會議的會議記錄,一個是穆宗升遐當在軍機處召開的親貴重臣會議,一個是在內閣大堂召開的“王大臣會議”。
寶廷、鮑湛霖、奕譞、吳可讀四人,關於統嗣之爭的奏折。
督促關卓凡“銷假入直”的詔書。
斥責奕譞“淆亂宗大宗之別”、“擬於不倫”、“意存周內”、“殊屬荒唐”的詔書。
李鴻章、瑞麟、劉長佑、丁寶楨四位封疆大吏,力陳軒親王不能去位的折子。
“著軒軍接防大內”的懿旨——宣旨的時候,其實是“口諭”,這道明,是後來補上的。
神機營三個全營翼長文衡、榮祿、恩承“出”的密折。
奕譞造的兩份矯詔——一份是矯母後皇太後的,一份是矯文宗顯皇帝的。
敕令神機營彙集王府井大校場的詔書。
黜神機營“出旗”的詔書。
奕譞的請罪折子。
恭王的“勸進”折子。
鍾王、孚王、睿王、伯王、莊王、載治、載詳、載漪……以及其他宗爵的“勸進”折子。
打開第一份折子,即穆宗的第一份脈案,慈禧心中,不禁微微一痛。
不過,僅此而已——微微一痛。
如果有人,慈禧對自己親生兒子的感情不深,她是絕對不肯承認的——即便在心裏,也是不肯承認的。
可是,事實卻是,從昨到今,她沒有為穆宗流過一滴眼淚。
昨,她哭的昏黑地,撕心裂肺,這輩子,再沒有哪一次,哭成了那個樣子的——父親過世的時候沒有,文宗賓的時候沒有。可是,那些眼淚,是為她自己流的,不是為了穆宗流的。
聽到穆宗賓的消息,她頭昏目眩,幾乎把持不住了,不過,那是因為震驚,不是因為悲痛——至少是震驚遠遠大於悲痛。
之前,她誤會妹妹戴孝是因為母親過世了,一時之間,麵青唇白,口幹舌燥,手腳顫,連冷汗都出來了——那個反應,才是因為悲痛,雖然,僅僅是預感。
同樣是自己的至親,兒子和母親,自己的感情……呃不,是感覺……這個感覺,全然不同,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她絕不願意深究,略一思及,便用這樣的理由替自己開解:載淳是皇帝,身係下,可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他“棄下而去”,自己的震驚壓過了悲痛,是正常的反應。
母親呢,僅僅是自己的母親,所以……
理由十分蒼白,連自己都覺得沒有什麼服力,她隻好盡量不去想這個事兒。
事實上,現在念及穆宗,不可避免的,就要想到夢裏那個麵目斑駁的人,因此,慈禧對於穆宗的“出現”,生出了本能的排斥,也更加……哭不出來了。
所以,看穆宗的脈案,慈禧不由自主加快了度,同時,心裏這樣為自己辯解:反正我也不是醫生,認真看,也不見得就看得明白……
直到了王守正、魏吉恩的“密奏”,才放慢了度,細細看了起來。
“邪毒”何以為“楊梅”,這個,同自己今後的利害榮辱,可是大有關聯的……
看過了,再和脈案一一對照,慈禧基本確定了:穆宗的“邪毒”,確為“楊梅”,這一層,應該沒有人做什麼手腳。
問題在於,穆宗的“邪毒”,到底是怎麼來的?目下,這盆髒水,竟然潑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兒——自己是清清白白的!這個“邪毒”,一定是宮裏的哪個女人,“過”給穆宗的!這個該千刀萬剮的妖精,就算把紫禁城翻個底兒掉,也要把她找了出來!
還有,是哪個往自己身上潑髒水的?慈禧認定,這後頭,一定有個始作俑者,抓到了他,我,我……我也剮了他!
慈禧咬著牙,美好的麵容,微微的扭曲了。
玉兒在一旁覷著,見太後臉上微現猙獰,心不由提了起來。
不過,太後看折子的時候,隻要沒有起反走水,那是不敢輕易打擾的。
慈禧兀自在想:是誰呢?老七?他……沒這個腦子吧?不,他沒有,他下頭的人——譬如,那個姓劉的師爺,不見得沒有!
還有誰呢,寶鋆?嗯,有可能……
老六?應該不會……
嗯,應該倒過來想:我“髒”了,哪個的好處最大?
能落好處的人,多了去了,最大的那個嘛……
想到這兒,心中猛地一跳:不會是……他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