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事兒,”關卓凡道,“不曉得你們還記不記得?”
頓了一頓,“嗯,辛酉年的時候,兩宮垂簾後的第一道恩詔?”
兩宮垂簾後的第一道恩詔?
四位大軍機皆努力回想。
彼時,郭嵩燾不在中樞,不免茫然,但是文、曹、許三人,很快就都想了起來,相互以目,彼此點頭。
“記得,”文祥道,“其實,這個事兒,我還是始作俑者呢!”
“哦?請道其詳!”
文祥不曉得軒親王為什麼會重提舊事,不過,依舊坦然道:
“肅順當政之時,公事也好,私誼也罷,同朝廷、地方的大官員,自然有許多函件往來。這其中,有人謹守分際,但是,也有的人,見肅順炙手可熱,為求幸進,不免曲意攀附。還有的人,雖然本心並無意攀附肅順,可是,伊既然當權,為求辦事順遂,也不免諛之、美之了。”
微微一頓,“抄肅順家的時候,在伊之內臥,現了一個大保險櫃,費了好大的氣力,最後,找了洋工匠過來,才將之打開。一看,裏麵裝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賬本和信件。賬本不去他,不過是納賄、送禮、各種人情的記錄,信件——這些信件,就是那些諛美肅順的信件。”
四位聽者,神情都極專注。
“我當時不知輕重,”文祥道,“見肅順珍而重之的將信件藏在保險櫃內,不禁好奇,拆了幾封來看——哦,對了,抄肅順的家,是我帶的隊。”
頓了一頓,微微苦笑,“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又頓一頓,“何止‘諛美’二字?其中不少字眼,雖然隱晦,但是如果細究,都能戴上一頂‘悖逆’的帽子!——總之,絕非人臣所應言、所忍言的!”
“其中,猶以陳子鶴為甚!”
陳子鶴,名孚恩,子鶴是他的字,肅順當政時的吏部尚書。
這時,曹毓瑛插了一句,“吏部為六部之,向來的規矩,堂官須翰林出身,陳子鶴並非翰林出身,卻做了吏部尚書,完全是靠了肅順的引援之力,因此,攀附肅順,尤其起勁。”
“琢如的不錯,”文祥點了點頭,“肅順的心腹之中,出謀劃策,推杜繼園;聯絡奔走,靠陳子鶴——結果,聯絡來,奔走去,生出了異樣的念頭!”
杜繼園,就是杜瀚,繼園是他的號。
“的明白一些,”文祥的聲音幹巴巴的,“陳子鶴給肅順的那些話,雖然隱晦,其實就是‘勸進’!”
曹毓瑛、許庚身,是曉得此事的來龍去脈的,但聽到“勸進”二字,還是不由心頭微微一震,郭嵩燾就更不必了——他是第一次聽人細此事之端詳。
關卓凡麵色平靜如水。
“當時,我十分苦惱,”文祥道,“這些信件,如果公之於眾,不曉得要掀起多大的風波?陳子鶴不必了,一定是保不住領的,別的人,罪之、黜之、罰之,還不曉得有多少呢!”
頓了一頓,“殺載垣、端華、肅順,已經是朝野震撼——足夠了!如果再興大案,人心惶惶,內外不安,何能君臣同心,共臻治世?”
到這兒,歎了口氣,“再者了,陳子鶴雖然攀附肅順,妄生異念,可是,到底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朝廷寬大為懷,伊幡然自新,未嚐不能再為國家出力——可惜了!”
文祥的“可惜”,有兩重含義:一是殺掉陳孚恩“可惜”,一是陳孚恩後來的結局“可惜”。
辛酉政變之後,陳孚恩遠流新疆伊犁,他知恥後勇,奮勉效力,前後兩任伊犁將軍,都為其請功,第一次,朝廷不準,第二次,伊犁將軍明緒,奏言陳孚恩籌餉、籌兵不遺餘力,懇請予以釋放,這一次,朝廷終於準了,同時,命陳孚恩留在伊犁,協助辦理兵餉事宜。
陳孚恩大為振奮,正待大展拳腳,不料回亂蜂起,伊犁陷落,明緒戰死,陳孚恩一同死難。
關卓凡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因此,博川你就出奏,請將這批信件,不經拆閱,一火焚之?”
這就是兩宮垂簾之後的第一道“恩詔”,也確實起到了很明顯的安定人心、團結異己的作用。
“出奏的是恭親王,”文祥道,“我隻是向恭親王建議罷了。”
“一樣的,”關卓凡道,“博川,此舉大有古大臣之風!”
頓了一頓,“你們大約奇怪,我為什麼把幾年前的事兒,又拿了出來?”
是,我們都有點兒奇怪。
關卓凡將手中的白折子,擱在圓桌邊上,輕輕的拍了拍,“這是因為,我現在的難題,和博川當年的難題,相差仿佛。”
*(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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