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道:“你、我之間,有什麼話不該?此時、此地,有什麼話不能?”
確實如此。
“六爺,你方才,‘愛新覺羅,與國同戚’……”
到這兒,下麵無法措辭,打住了。
不過,想來以恭王的聰察敏銳,應該明白,自己要些什麼。
恭王眉頭微微一挑,眼中已是放出光來。
“博川,我曉得你要什麼!——你能夠跟我這個話,足見……咱們倆,相交多年,是真正的知心換命的朋友!”
頓了一頓,“也足見……你是真正為愛新覺羅打算!”
又頓一頓,“東邊兒那句話,的不錯——你就是愛新覺羅家的最好的朋友!”
啊?
那一次覲見,文祥是“獨對”,並無第三人在場,母後皇太後這句“你就是愛新覺羅家的最好的朋友”,是如何傳到恭王這兒來的?
不過,那一次覲見,東暖閣內,雖無第三人在場,但養心殿的整個前殿,並未清場,和東暖閣一簾之隔的明殿,就有值日的太監。
“博川,”恭王微笑道,“你大約疑惑,我是怎麼曉得‘東邊兒’對你的這句‘的評’的?嘿嘿,這句話,是好的不能再好的話,傳了出來,話的,聽話的,都不會怪罪,自然有人奔走相告,你不必疑惑。”
文祥心中一動:宮裏邊兒,恭王是有自己的耳報的!
他點了點頭,沒有什麼。
“不過,”恭王緩緩道,“我以為,數十年後,並不會有人推翻當年之成議,食言而肥,改宗他姓。”
文祥的身子,猛地向前微微一傾,盯緊了恭王,道:“六爺,何以雲然?請賜教!”
“博川,”恭王道,“你想一想,‘有人’的大位,自何而來?”
“自然是承自其生母——今日之榮安公主。”
“不錯——榮安是‘有人’之生母,不是生父。”
文祥何等敏銳,已有所悟,“六爺,你是——”
頓了頓,“嗯,你的意思,是不是,將來,若‘有人’由母姓改宗父姓,即是……自己挖自己的根,自己否定自己的法統——改宗父姓,即是承父之嗣,繼父之統,則當初承母之嗣、繼母之統而得有大位,算怎麼回事?”
微微一頓,“不啻昭告下:當初,我其實並沒有資格,承繼生母的大位!”
恭王微微一笑,“不錯!——你再想一想,榮安的大位,又是怎麼來的?”
文祥低下頭,默謀片刻,抬起頭來,眼中已是熠熠生輝,道:“榮安公主以女子繼位,如果‘有人’改宗父姓,即是,母姓不堪為宗——這,豈非等於,女子不能繼統、承嗣?如此一來,非但自己承繼生母之大位為不合法統,生母當年之繼統、承嗣,亦為非法了!”
微微一頓,“那真是……自己個兒把自己個兒……連根拔起了!”
“著啊!”恭王抬起手,虛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但凡這兒沒有毛病,就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這個麻煩,走這條莫名其妙的路的!”
“對,對!”
文祥興奮起來,不自禁的雙手交握,搓了一搓。
“不過,”他遲疑下來,歎了口氣,“就怕到時候,有人另有心思——哦,此‘有人’,非彼‘有人’,我的‘有人’,是指下邊兒的人,特別是……姓關的人——”
微微一頓,“到時候,若有人為遂一己之私,蠱惑‘上頭’……”
恭王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上頭’若改宗父姓,有人——姓關的人,可就是——”
微微一頓,“宗室了。”
“是啊!”文祥皺起了眉頭,“‘上頭’宗母姓,姓關的就不是宗室;‘上頭’宗父姓,姓關的就是宗室!這兩者的區別,可是……大了去了。”
頓了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話了出來:“子嗣上頭,軒邸已經頗有所出,將來……隻會更多——也包括敦柔公主所出。”
到這兒,笑了一笑,隨即笑容隱去,鄭重道,“我看,這班孩子,軒邸是絕不肯叫他們隻做個富貴閑人的!”
文祥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將來,關卓凡的兒女,一定會進入政府;以他們的身份,既進入政府,必占據要津,則這班“姓關的”,不論對朝政,還是對他們異母的皇帝兄弟——呃,也可能是“皇帝姊妹”,都會擁有強大的影響力。
如果有一,這班“姓關的”,起了做宗室、當王爺的念頭——
嘿嘿,俺們也要——與國同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