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撤簾”,都得乖乖兒地搬到頤和園裏去住了!
麗貴太妃突然覺得,婉妃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像極了一個人——那個麗貴太妃曾經每一念及、便為之股栗的人。》頂點說,..
“我覺得,”麗貴太妃微微苦笑,“你和‘她’,倒是很有幾分相似。”
“怎麼會?”婉妃笑道,“哦,哪個‘他’呀?”
婉妃以為,麗貴太妃的是“他”。
“就是……‘西邊兒’啊。”
婉妃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你別誤會!”麗貴太妃趕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唉,我這個人——嘴笨!”
著,伸出手,在婉妃的手背上,輕輕的按了一按。
婉妃回過顏色,微笑著道:“到底哪裏像呢?是生的像嗎?我自己個兒……倒不大覺得呢。”
麗貴太妃微微歪過頭,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婉妃,道:“不,不是你和‘她’生的像,你們倆,都生的好看,可是,不一樣的,‘她’……呃,我不好,你呢,一眼看過去,就曉得是讀書人家的女兒。”
婉妃輕輕一笑。
“我的是——”麗貴太妃道,“脾性,你們倆的脾性,有的地方,真的挺像的,譬如——”
頓了一頓,“都……驕傲的很。”
婉妃眼中,波光一閃。
“‘她’的脾氣。”麗貴太妃歎了口氣。“倔的很。剛進宮的時候還好,愈往後,愈有棱角,就算和文宗皇帝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如此。有的時候,文宗皇帝爭不過她,氣得要拍桌子——可是,皇帝哪兒能隨便拍桌子呢?隻好拂袖而去。”
微微一頓。“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聽過,‘她’替文宗皇帝賠過什麼不是,認低服什麼的,不然,‘她’也不能在文宗皇帝那兒……失寵。”
到這兒,麗貴太妃澀然一笑,“不然,也未必……輪得到我。”
婉妃默然。
“你呢,”麗貴太妃覷著婉妃。心翼翼的,“我記得你是過的。文宗皇帝在你這兒……”
婉妃淡淡一笑:“文宗皇帝來景仁宮的次數,本來就少,要我侍寢的時候……就更加少了。在這兒,喝杯茶,講文戲墨之餘,手談一局,也就去了。到底,文宗皇帝待我,不過一個‘女清客’罷了。”
“我是想不大明白,”麗貴太妃道,“文宗皇帝那個性子,你這樣的一個美人兒,怎麼就舍得擱著,不……呃,不……”
“擱著不用?”
麗貴太妃臉紅了,輕輕答了聲“是”。
婉妃一聲冷笑:“妃子居然比皇帝高明,哪裏像個妃子的樣子?他是九五至尊,係四海之望!怎麼可以比不過自己的妃子?一想到這一層,他哪裏還提得起興趣……‘用’?”
微微一頓,“這一層,你我同‘西邊兒’像,倒也不算錯,我和‘她’的境遇,大致仿佛。不過,我的運氣,比不得‘西邊兒’——她總得在皇宮呆上幾年,在這個下第一機械傾軋的地方曆練過了,殺伐決斷,才能‘高明’過文宗皇帝,因此,到底還有幾年雨露承恩的日子!我呢——”
到這兒,又是一聲冷笑:“不心打就讀了幾本書,一進宮,就‘高明’過文宗皇帝了!——當然,不是‘殺伐決斷’,是‘詩文書畫’。不管是什麼,總是叫文宗皇帝不自在了,所以——”
搖了搖頭,打住了。
房間裏安靜的很。
過了片刻,麗貴太妃輕輕歎了口氣,道:“可是難為你了,倒是我這種笨笨的,反倒要好些……”
“姐姐哪裏是笨?”婉妃道,“姐姐是性子好!真正是性子好!姐姐的性子,底下,哪有一個男人不喜歡的?”
麗貴太妃的臉,又紅了,低聲道:“什麼‘底下的男人’……你胡什麼呀?”
婉妃微微一笑,道:“拿佛家的話,姐姐是‘靈台明澈’;我呢,卻始終是‘勘不破’!娑婆世界,安於十惡,忍受三毒,不肯出離諸煩惱——明明曉得是怎麼回事兒,可就是做不來!你我‘驕傲的很’,許是真的——文宗皇帝不到我這兒來,我從來沒有想著去求他過來!‘堪忍世界’——忍著唄!”
這段話,什麼“娑婆世界”、“堪忍世界”,什麼“十惡”、“三毒”,麗貴太妃都聽不大懂,不過,婉妃的基本意思,她還是明白的。
默然片刻,麗貴太妃突然道:“你是不是,看不大起……文宗皇帝?”
婉妃微微一震。
過了好一會兒,她極緩極緩的搖了搖頭,聲音裏夾雜著淡淡的苦澀:
“對他,我不好……一個男人,詩文書畫比不上我,我絕不會因此看他不起,男人的正經功夫,本來也不在這上頭……可是,因為詩文書畫比不上我,就自己先存了些念頭,就……先怯了,就躲著女人了,那麼,或許我會真的看他不起……或許,剛進宮的時候,年紀,不懂事,有意無意,叫文宗皇帝察覺到了什麼,也不定……”
兩個女人,一時無語。
“唉!”還是麗貴太妃打破了沉默,“連自己的妃子都……你,做皇帝,到底有什麼趣兒啊?”
“有的男人,”婉妃道,“生怕自己個兒……這裏不如女人,那裏不如女人,心裏麵一虛,別做皇帝了,做什麼都不會有味道——哎,姐姐。你別這麼看著我。我可不是文宗皇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