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非禮(2 / 2)

三年之後“散館”,“留館”在翰林院的,就成為正式的翰林。不過,分發到其他衙門或者外省的,因為有了“庶吉士”這層光環,也被視為翰林出身。不然,就隻能是進士出身,不能是翰出身了。

這三年中,翰林院選翰林中之學識優長者充任庶吉士的教習,不過,庶吉士中,臥虎藏龍,“學識優長者”資格雖深,並不敢自居庶吉士之師,所謂“教習”,其實是以研討為主,具體形式,由一位“學識優長者”和四、五位庶吉士一起,組成一個個的“學習組”,這位資深翰林,就是“學習組”的“組長”,主要工作,是擬定題目、主持研討。

翰林院侍講程彝就奉派了“教習”的差使。做庶吉士的教習,自然是很有麵子的事情,可是,這個差使不好當!有的庶吉士,新入翰林,銳氣正盛,辨詰犀利,教習若不心,很容易在他們麵前出醜露乖的,程彝的這一組裏,就有這樣的人物。因此,程彝打定主意,我呢,少、多聽,你們幾個人,自個兒去吵個夠吧。

今的題目,程彝擬的是,“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這是《禮記》中的一句話。

幾個庶吉士中,第一個發言的,就是程彝心目中的“這樣的人物”——目下言路上風頭正勁的寶廷。

“六舟前輩擬的這個題目,”寶廷朗聲道,“因時而發,好!”

“六舟”是程彝的號。

被寶廷這麼開門見山的稱讚,程彝做了這麼久的“教習”,還是第一次,他雖然是“前輩”,也不由隱隱然有“榮於華袞”之感。不過,“因時而發”?因什麼“時”?俺自己倒是沒有想過,難得你寶竹坡看了出來呀。

另一位庶吉士,叫做方家祥的,撚著幾根疏疏落落的胡子,搖頭晃腦的道:“竹坡所言甚是!想那英吉利、法蘭西、美利堅諸夷,一般的‘能言’,可是,‘不離飛鳥’、‘不離禽獸’!至少,算不得衣冠中人!”

此言一出,其餘幾人,包括程彝在內,都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你這都是哪年哪月的黃曆了?眼下講究洋務,咱們跟洋人,彼此來往,熱火朝,你居然還不把人家當人看?你這番“高論”,要是叫“上頭”知道了,哼哼……

“嗐!”寶廷大聲道,“蛻翁!你到哪裏去了!我的‘時’,不是你的這個!真正是南轅北轍!”

在坐五人之中,方家祥的年紀最大,比程彝還大著一歲,但是,寶廷話中的“翁”,沒有任何尊敬之意——方家祥的號就是“蛻翁”,事實上,五個人之中,寶廷最看不起的,就是這個方家祥。

方家祥臉麵微紅,囁嚅了一下,道:“那,竹坡,你的意思是……”

“‘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寶廷道,“出於《禮記》之《曲禮》,各位且請想一想,這四句話前邊兒,都了些什麼?”

前邊兒?都了些什麼?

嗯,想一想。

一位叫做鮑湛霖的庶吉士,記心甚好,慢慢兒的背了出來:

“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鸚鵡能言,不離飛鳥……”

背到這兒,打住了。

大夥兒一起看著寶廷。

“‘禮’之為‘禮’,”寶廷道,“為繩墨,為規矩,為魂魄,猶頭腦之於四肢,沒了一個‘禮’字,不要什麼行差踏錯,那是連路也不會走了——先邁左腳還是右腳,你都不曉得了!”

寶廷的,自然是“正論”,其餘四人,不由都微微頷首,不過,這個和“因時而發”的那個“時”字,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寶廷話鋒一轉,“聖人作禮,已逾千年,今日的世道,卻為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聖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千年之前,今時今日的局麵,何能全在聖人逆料之中?若有未為之備之處,今日之你我,便無禮可循,便……寸步難行了!”

“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法,從關卓凡的嘴裏出來之後,已經多次出現在上諭和其他政府文告之中,已經算是這個時代的“流行語”了,寶廷了出來,旁人並不覺得如何違和。

腦筋活泛的,已隱約明白,寶廷“因時而發”的“時”,指的是什麼了。

*(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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