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之心痛,並不僅僅出於他和恭王的個人情分。
朝野公認,文博川“正色立朝”,這個“正”,既為“嚴正”,亦為“中正”,意思是,在政爭麵前,文祥的立場,相對中立而公正,不會因為個人的因素,輕易“選邊兒站”。在這一點上,他和寶鋆,雖同為恭王的左膀右臂,卻有著本質的不同,寶鋆確實是恭王的“私人”,但文祥確實不是恭王的“私人”。
以前,文祥一度希望,肅順、恭王二人,能夠同舟共濟,互補有無——在文祥看來,肅順的銳意除弊,恭王頗有不如;恭王的眼界開闊,肅順則難望項背,若二人攜手,正是作之合,實為國家之福。
可是,事實證明,這純屬空想,在肅順、恭王隻能二擇其一的情況下,文祥自然隻能選擇恭王。
後來,類似的“空想”,文祥又放到了恭王和關卓凡身上。
文祥亦一度以為,自己是能夠居中為恭王和關卓凡緩頰的——拿洋人的話,自己應該是恭、關之間的一道“橋梁”。
自己有一個然的優勢,就是“瓜爾佳”這個姓氏。自己是瓜爾佳氏,恭王福晉是瓜爾佳氏,關卓凡也是瓜爾佳氏,你看,三個人都是瓜爾佳氏,這個“瓜爾佳氏”,不就是最好的一道“橋梁”麼?
細論起來,自己的“瓜爾佳”,和恭王福晉的“瓜爾佳”,距離更近一些——兩個人都是正紅旗,關卓凡呢,則是鑲紅旗出身——當然,他早就抬進了正黃旗。不過,彼此就有疏離,也是有限的,兩紅旗其實同源:正紅旗為太宗長兄代善所領,鑲紅旗為代善長子嶽托所領,嶽托薨後。兩紅旗一度皆為代善管領。
文祥的“空想”,既出於他為國家打算的公心,也和兩紅旗的傳統政治立場有關。
從代善開始,兩紅旗就秉持著這樣一條政治原則:堅持效忠皇帝的基本立場——不論在台上的是什麼人;如果涉及到皇權的爭奪,就力持中立,不輕易卷入爭位、奪嫡之類的大漩渦。
代善支持太宗繼位,為自己這一支掙下了三個“********”。之後,遇到類似的情形。兩紅旗就很少再做出頭椽子了。世祖繼位的兩黃、兩白之爭,多爾袞的身後被黜,聖祖晚年的九王奪嫡,世宗的兄弟相殘,這一係列上位者之間的劇烈爭鬥,兩紅旗都盡量與之保持距離——因為從不參與,所以從未被禍。
可是,同為兩紅旗出身的關卓凡,似乎並未走上這樣一條中庸、平和的路子。
文祥已經看的很清楚了。關卓凡這個人,狂飆突進,真正是“雖千萬人吾往矣”,這種氣魄,不是恭王能比的,倒是和肅順相差仿佛,都是一股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勁兒。隻是關卓凡的手段。較之肅順,高明得太多,別人對他的觀感,較之肅順,亦壤有別。
拿“關恭合流”來,其實並不是平等的合作。也不是文祥曾經幻想過的“互補有無”,實在是“恭”合於“關”,“恭”變成“關”的一部分。
“恭係”的人物,作為個人,有本事、有能力,願意合於“關係”的,關卓凡無任歡迎。不但繼續委以重任,信用之專,甚至比在“恭係”的時候,猶有過之,譬如許庚身、曹毓瑛,以及自己。
但是,“恭係”作為一個整體,卻是不允許繼續存在下去的;“恭係”的首領——恭親王本人,更加不允許繼續留在樞府之內。
這一層,剛開始的時候,文祥還看不大清楚,但是,愈到後來,愈是分明。
關卓凡一點點、一步步,將“恭係”分化、瓦解,將恭係的地盤,一塊又一塊,拿了過去,將“恭係”的人,一個又一個,從原來的地盤上,或者“俘虜”了過去,或者驅逐了出去,整個“恭係”,被他一口又一口地吃了下去,恭親王本人,也終於被徹徹底底的趕出了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