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鋆心裏嘀咕:這個“荒唐王爺”,起話來,可真是百無禁忌、沒遮沒攔啊。
還有,他既然已經過繼了,難道不是應該叫綿愷“阿瑪”嗎?
惇王見他臉色微異,格格一笑,道:“現在輪到我了——就因為錯了一句話,從鹹豐十一年開始,一直閑廢到現在!這他媽不是‘誰沾上誰倒黴’?”
所謂“錯了一句話”,是那一年——鹹豐十一年,惇王和肅順吃酒的時候,不知道是借酒蓋臉,還是真喝大了,了句“老六要造反”。幸好其時肅順是真的喝醉了,這句話,酒醒之後就不記得了。不然,難保肅順不會拿這個大做恭王的文章。
為了這句話,祺祥政變後,慈禧和恭王,就不肯給惇王派正經差事了,這就是惇王口中的“一直閑廢到現在”。
這個事情,過於敏感,寶鋆和恭王,又是極親密的關係,惇王的抱怨,可不好隨便接口。他正在躊躇,惇王的笑容已經變得狡黠:“怎麼樣,寶佩蘅?進來這個園子,跟我呆在一起,怕不怕呀?”
寶鋆嘿嘿一笑,道:“王爺洪福齊,百邪全避!我跟著王爺混,就能夠蹭王爺的福氣——怕他個鳥啊?”
惇王微微一愣,隨即放聲大笑:“怕他個鳥——好!不信邪才能辦大事!寶佩蘅是條漢子!”
罷,在寶鋆肩上重重一拍,道:“走,進屋去!”
寶鋆給他拍得一哆嗦,心想:早聽這位王爺好武,手勁兒還真是不!
進了古月堂,換了便服,開上席來。
主菜是一隻熱氣騰騰的涮羊肉火鍋,配菜不過蘿卜、醬菜之屬。寶鋆的家廚,飲饌極精,甚於王侯,這樣的一頓飯,於他來,就算“粗糲”了。但他曉得,惇王素來不講究飲饌,有時候,幾個芝麻餅,二兩燒刀子,就能打發一頓。這樣的羊肉火鍋,在惇王府,就叫“豐盛”了。
因此箸起箸落,毫不猶豫,裝出一副大快朵頤的樣子。
惇王含笑道:“粗茶淡飯,也不曉得你吃不吃得慣?不過,老六和你們那一夥,整的那些個精致玩意兒,我也實在是弄不來!”
寶鋆歎了口氣,道:“王爺這麼,真是叫我臉紅。句實在話,講到問詢民瘼,觀風納謠,舉朝朱紫,哪一個比得上王爺?就如六爺,同樣的潢貴胄,可洞曉闤闠情態、體味民間疾苦,就及不上王爺!——到底,都是這個‘精致’害的!”
惇王愣了一愣,隨即笑道:“娘的,你這書包掉的,我差點不曉得你在啥!不過,總算幾句公道話!”
寶鋆的話,不算吹捧。
惇王秉性粗疏,但有一樣好處,同人打交道,對方地位愈低,他愈沒有架子。夏,常常著一件粗葛布短褂子,光著胳膊,搖著一把大蒲扇,在什刹海邊一坐,和誰都能聊到一起;冬,裹件老羊皮襖,去北京城酒館中最低等的“大酒缸”,和扛苦力的擠在一起,把覆蓋在酒缸上的木板當做酒桌,喝燒刀子,吃湯爆肚。
誰也想不到,身邊這個貌不起眼、滿口俗俚的漢子,居然會是一位親王!
在這種場合,什麼奇奇怪怪的新聞都聽得到,因此,到“問詢民瘼,觀風納謠”,“洞曉闤闠情態、體味民間疾苦”,這“舉朝朱紫”,還真沒有人比得上他。
惇王大大的喝了口酒,臉色慢慢陰沉下來,道:“就像你的,現在‘上頭’,一門心思想的,就是怎麼討好宗室,普通旗人的苦楚,她——哼,她們哪裏曉得?”
*(未完待續)R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