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的“儀注”,是杜立德“行單膝跪禮,禮成平身,肅立回話”。
杜立德覲見,帶班的禦前大臣是關卓凡——這是自然的,因為他還得擔負通譯的職責。這個活兒,換了其他任何一位禦前大臣,都是幹不來的。
杜立德和丁汝昌兩個,一大早便入宮,太監帶到禮部的朝房候著,等例牌的軍機“見麵”以後,第一例“叫起”的,就是杜立德。丁汝昌不能再跟著了,不過沒有關係,關貝勒過來“接手”了。
明一下,丁汝昌並不是專為陪同杜立德才進宮的。丁汝昌既然進京,順便也要覲見述職,杜立德之後,就輪到他了。
杜立德進京伊始,到宮門外“遞折請安”,已經驚歎於紫禁城的巍峨莊嚴。現在真正進入“內廷”了,一路行去,隻見桂殿蘭宮,貝闕珠樓,層台累榭,飛閣流丹。九重巍巍,目迷五色,真是看不盡的畫棟重簷,碧瓦朱甍,金鋪屈曲,玉砌雕闌!杜立德心蕩神搖,恍惚之間,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禁闥肅靜,偌大地,寂靜無聲,太監、蘇拉都靠著高牆根兒走路,路上遇到的人士,包括侍衛在內,見到關卓凡,都默默垂手請安。這番景象,杜立德以前固然沒有見過,想也是想象不出來的。“敬慎恐懼”的家威儀,金碧輝煌的殿閣樓台,共同構成奇特的壓力,杜立德走著走著,便覺得背脊有些發涼,腳下有些發軟,心裏有些發慌。
終於走到了養心殿門口。
太監高聲報名,杜立德也不知道他尖聲尖氣地些了啥。關卓凡領著,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正殿,然後右轉至東暖閣門口。再有太監尖著嗓子喊了句什麼,裏邊便有清亮柔和的女聲了幾個字。門簾打起,關卓凡先跨了進去,杜立德緊跟著走了進去。
這時,旁邊站著的關卓凡也好,上邊坐著的太後也好,杜立德都已經看不見了,他腦子中翻來滾去的,全部是關卓凡事先反複叮囑的“儀注”。
杜立德三步走過,撩起袍擺,往下一跪——本來是單膝跪地的,不知怎麼搞的,自然而然,兩個膝蓋一起跪倒了地上。
這一下,兩宮皇太後也好,關卓凡也罷,都愣住了。
靠,杜立德,你真是給美利堅人民丟臉啊。
關卓凡迅速地轉著念頭,頃刻之間便做出了決定:不糾正他。
杜立德沒有發現自己的“儀注”有啥問題,他滿腦子想的是接下來還要做些什麼?
還好,沒有忘記。
“杜立德恭請聖安!”
一聲怪腔怪調的中國話,從跪在麵前的洋鬼子嘴巴裏冒了出來。黃紗之後,坐在左手邊的母後皇太後,不由自主,輕輕“咦”了一聲。
杜立德摘下“大帽子”,放到身邊的地上,垂首躬身致意——這次還好,動作幅度雖大,但腦門沒往地上磕。
接著起身,走前三步,站定了。
身後三步遠的地上,一頂大帽子赫然在目。
這是緊張過度,犯了和左宗棠覲見時同樣的錯誤:站起身來的時候,忘記戴回帽子了。
當然,中國官員起身之後,要“跪近禦前”,杜立德則是“站近禦前”。
官員初次入覲,咫尺顏,大多緊張,儀注出錯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像杜立德這個情形,把事先好的“單膝跪禮”,變成“雙膝跪禮”,自動加碼,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杜立德當然顧不得這些,他正目眩神移,口幹舌燥:禦案前擺著一張明黃紗屏,透過薄紗,他看清楚了紗屏後麵兩位盛裝麗人的風姿。
杜立德心中怦怦直跳:哎呦,女神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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