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晉作含笑道:“是。貝子爺和如夫人離開後,晉作追蹤前賢步武,也到‘日華軒’用餐,‘南翔大饅頭’的味道,果真名不虛傳。”
氣氛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關卓凡心中暗歎:這個高杉晉作,真是外交的才。
高杉晉作的臉色變得凝重,道:“我在上海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士紳,名叫顏準,是從蘇州逃難到上海的。他對我,‘弟自舊冬避長毛賊至此。今春三月,家屋已被焚毀,金石圖書數代蓄藏一並而空,慘狀難言’,晉作聞之,潸然淚下。回到日本未久,即得顏公書信,道軒軍已克複蘇州,吾輩乃得白日還鄉,重整家業,再享太平。晉作掩信長歎,自喻:高杉七尺男兒,當以關逸軒為模範,為國為民,九死而不悔。”
這番馬屁真是拍得尺足加二。當然真假參半,今早晨看到“翁貝托國王號”,高杉君才開始“自喻”也不定。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關卓凡硬是扳不起臉來。
高杉晉作道:“我在上海,耳聞目睹,既心痛發匪塗炭生靈,又激憤洋夷橫行無忌,後貝子爺秉政中樞,大行新政,眼見中華頹風漸洗,威重振可期,晉作歡欣不已,雖局促東瀛長州一隅,但追摹貝子風範,不敢後人,乃改革藩政,興殖產業,以求富國強兵——這都是師法貝子爺作為!”
高杉晉作的音調漸漸高了起來:“長州侍奉朝,一向恭順,未曾有犯顏。今兵降罰,周、長二府橫被無妄之災,中國、日本兄弟之邦,卻親戚反目,手足相殘,這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嗎?”
日本也是自稱“朝”的,但高杉晉作話中的“朝”,當然指的是中國。
關卓凡歎了口氣,道:“你這張嘴,舌燦蓮花,我很佩服。不過,你把話亂了。‘親戚反目,手足相殘’的,不是中國和日本,而是日本和日本——是長州和幕府。我渡海而來,大張伐,正是看在中日兄弟邦誼的份上,助順剿逆。”
高杉晉作眼中倏然放光,但迅即低眉垂目,道:“長州藩豈敢自外朝廷?幕府師出無名,貝子爺明鑒。”
關卓凡冷笑道:“炮擊禁門,血濺內廷,這叫‘不敢自外朝廷’?這話,給孝……皇陛下聽,他會首肯麼?”
靠,老子一順嘴,差點把“孝明皇”了出來。“孝明”是諡號,“今上”掛掉了之後才會有的,此時世上尚無“孝明”二字。
高杉晉作緩緩道:“禁門之變,長州藩雖然忠心無二,但確有處置不當之處。此事過後,長州藩三位家老——國司信濃、益田右衛門介、福原越後,切腹謝罪,我主公也親筆遞狀,向朝廷認錯。下公議,此事已經了結。貝子爺以此相詰,於情於理,未免不合。”
關卓凡道:“長州如果‘純一恭順’,此事自然了結。但你搞的那個‘武備恭順’,又是怎麼回事?”
高杉晉作道:“整軍經武,那是為了防備洋夷,‘有事’之時,為朝廷出力。”
關卓凡冷冷道:“你在功山寺舉兵,大殺‘俗論黨’,也是為了防備洋夷?還是嫌‘俗論黨’對朝廷不夠‘恭順’,隻有你才有資格對朝廷‘恭順’?”
話到這個份上,再做口舌之爭,已經沒有什麼意義,高杉晉作跪下,高聲道:“千錯萬錯,錯在高杉晉作一身,懇請貝子爺將高杉千刀萬剮,以塞下悠悠之口。”
這是要仿第一次長州征伐的例子,由主事的家臣承擔責任,換取朝廷的的罷兵。
雖然佩服他勇赴藩難,關卓凡還是不由放聲大笑:“高杉晉作,你以為我大軍遠涉重洋,巨艦雲集,就為了殺你一人麼?”
笑聲止歇,關卓凡道:“高杉晉作,咱們這麼談,談不出什麼名堂,你且回去,盡管整頓軍備。我也不必瞞你,明日一早,我大軍就對馬關發動攻擊——首先從彥島打起。打完了這一仗,咱們再談,也許就能談出點名堂來了。”
高杉晉作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用艱澀的聲音道:“貝子爺,這一仗已經打完了。”
關卓凡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
高杉晉作沉聲道:“我已下令,放棄沿岸炮台,所有長州軍兵,退出馬關。”
關卓凡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探,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下麵跪著的這個人。
你還真幹出這個事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