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鵠號(2 / 2)

他相信,以曾國藩的氣度和格局,這件事會有相當的成算。

另有一點,他邀請曾紀澤來上海,亦有非常務實的打算——曾紀澤這個人,並不是普通的公子哥,虛好看,而是確有大才的人。上海辦洋務,本來就急缺這樣的人,因此他並沒有打算將曾紀澤當菩薩供起來,而是老老實實地在信裏向曾國藩明,準備請曾紀澤以三品官員的身份,主持新辦的“廣方言館”。

廣方言館,並不是指廣東方言,甚至與方言也沒有什麼關係,本質上就是另一個“同文館”,準備教授各國語言、近代科學和一些技術實務。考慮到恭王所辦的同文館在京中遇到的阻力,關卓凡玩了一個花巧,特意請教了人,定了這樣一個掩人耳目的名字。起來,泱泱中華,視外國為番邦,則把洋鬼子的話當成“方言”,似乎也得過去。

這是洋務中極重要的一塊,襯得起曾紀澤的身份,也足以讓他一展所長。至於到底能不能撞響曾國藩這口金鍾。能不能打動曾二公子的心,那就是“但盡人事,各憑命”了。關卓凡把這封信,和那張曾國荃的禮單,密密打了封包。交由曾國藩的舊相識。現在被自己延攬在幕中的太倉人錢鼎銘,拳拳囑托,請他帶去江寧。麵交曾督帥。

誰知金鍾一撞,洪亮異常,曾國藩不僅對他的請求慨然應允,而且答應讓曾紀澤另帶二人,以為辦理洋務的襄助。不僅如此,在回信裏頭,還特意了這樣一句話:“今視洋務,有事有權,權則操之總署。事則不離口岸,而口岸之中,則又以上海為重。”話裏的意思,跟關卓凡所想的完全一樣——京城不是辦事的好地方,真正推動洋務的發展,還要靠地方上的自強。

老吏謀國。一誠如斯,關卓凡不能沒有感慨。現在於瓢潑大雨之中,終於接到了曾紀澤三人,這一番苦心,算是落到了實處。

先請他們三個到側屋換了幹衣。然後才在花廳正式見禮。曾紀澤是跟關卓凡同歲,隨他一同來的兩個人,也是朝氣蓬勃的樣子,自己報名,給關卓凡請了安。

關卓凡客氣得很,一一扶起來,請他們入座。客氣的原因,是這兩個人都來自於曾國藩的安慶軍械所,不是等閑之輩,在後世得享大名,為關卓凡所熟知。

叫做華蘅芳的一個,年紀略長,長於數學和英語,未來會是有清一代數得上的數學大家。

叫做徐建寅的一個,則要年輕一些,未來亦會成為一名造詣極深的科學家。

“曾世兄,江寧一晤,匆匆數月,不意今在這裏又能相見。”關卓凡的心情極好,頗有“下英雄入我彀中矣”的自喜,“江上一路奔波,辛苦了。”

“不敢當,請軒帥還是叫我劼剛好了。”曾紀澤欠了欠身子,笑著道,“不瞞軒帥,我們坐的‘黃鵠號’,行駛極穩,倒是沒受什麼奔波之苦。”

“哦?黃鵠號?”關卓凡的眼中放出光來,身子向前一傾,“可是曾大人在安慶所製的那艘火輪麼?”

在關卓凡來,這是明知故問。黃鵠號蒸汽輪船,算是中國自行設計建造的第一艘蒸汽機明輪船,完全沒有讓洋人參與。而設計者,則是徐建寅的父親,徐壽。

“正是,全靠徐壽徐老叔的大力,並不要一個洋人參與!”曾紀澤的話裏,亦有一份欣喜和自豪,“仲虎就是徐老叔的兒子,這次我奉父親的命令,把他也帶給軒帥。”

“好得很,有其父必有其子,正要借助仲虎的大才!”

仲虎是徐建寅的字,父子兩個,都是可以載入史冊的人。

談完了這隻黃鵠號,便轉而談廣方言館的事務。宗旨是在關卓凡跟曾國藩的信函往返中,早已定好了的,現在所要商量的,是如何著手具體進行。

“劼兄,不用急,今你們都累了,先歇息一晚。明我先替你接風,再替你介紹兩個人,劉郇膏劉先生,利賓利先生。”關卓凡道,“上海地方的情形和洋務的辦理,以他們兩個最熟,選地方,招教習,都能幫上你的忙。你們幾個一起,把章程拿出來,至於規費,就等趙藩司掏口袋了。”

“那就要多多拜托竹公了!”曾紀澤向趙景賢拱手致謝。

就這麼殷殷相談,聊了好一會,才送了三個人到行館休息。花廳裏剩下趙景賢,還有話。

“曾督帥不靠洋人,就在安慶造了汽輪出來,真是令人心馳神往!”趙景賢興奮地,“軒帥,不知咱們上海,什麼時候也能造一條出來?”

關卓凡一時沒有言聲,沉默半晌,忽然出一句再也想不到的話來。

“曾督帥的這條路子,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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