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春寒全褪,微風破暖,別院裏簌簌花影召來月霜落在半開的窗上,窗內燭影嫋嫋,燭光下鋪開的弓弩圖紙上放著一本保存完整的《夢溪筆談》和一張未上弩機的弓弩。
昏暗的燭光讓孟遠十分有安全感,窗外和了白芍花香的清風更是讓他神清氣爽,倘若官家能許半月空閑,不讓那些暗探和朝臣的動向來擾心緒,定能將這偏架弩的弩機的射程再加一成,也定要將沈師在西北行軍時繪製的《州縣圖》再繪錄一份。
隻是別院門外的腳步聲提醒著他,今夜隻能到此了,他識得這輕穩而有力的腳步是任羽的。
“侯爺,夏有百裏加急。”任宇從袖中取出一卷密函,遞與孟遠。接過密函後,孟遠放下手中的弩機,放下挽起的袖子,迎著燭光,微微一晃,兩行字顯出來,孟遠瞳孔裏的光也隨之顯現,但也隻是一閃而過。
“果然!”孟遠隨手將那密函放在火燭上燒了。
“此次遼使來朝與夏有關?”任羽抬頭看著孟遠,問到。
“我宋新主繼位,夏又蠢蠢欲動了,此前兩月夏已經派使訪遼國,大有和親之意。”孟遠側身坐下,開始收拾圖紙和弩機。
“此次遼來宋,是為挑起爭端?是否立即稟明官家上,請樞密增禁軍防衛。”
“不必,你將別處的監聽軍都安插到遼使所居的四方會館外,一有可疑立即盤查。”
“好的,我即刻去辦!”
盡管相信侯爺心中有數,任羽也知道,孟遠是不願大動周章請調禁軍,以免那些本就對侯爺所統的監聽司頗有微詞的元祐舊黨朝臣借機發難,說聖上亂法度,設立這國朝從未有的監聽司,屆時聖上的為難和怒火則會被言官們憋回後宮孟皇後那裏。
“好,你先行去辦,我即刻入宮稟明官家。”孟遠已將圖紙和弩機的零件收好,和那本《夢溪筆談》一同放入那赤褐色的木匣之中,拿上監聽司的令牌便走出了別院。
宮門口的夜色更寒,禁軍已經換了一班,孟遠走下馬,側門的禁軍侍衛也認出了他,草草看過孟遠腰間刻有麒麟的“聽”字令牌,便向孟遠行了軍禮,不用平日入夜所需魚符,便讓孟遠進了宮門。
孟遠眼光示意後便徑直走向內宮,遠遠看到一位內侍,將其引入官家平日下朝後處理政務的文德殿。
文德殿內,內侍劉瑗正在案前為聖上添茶,這位還未及冠的少年天子正是宋哲宗趙熙,此時已將外袍褪去,在昏暗的大殿內,端坐案前。見行到了行拱手禮的孟遠,方才張開沉默良久的金口:
“免禮,起身落座!”
“謝官家!”孟遠側身落座於哲宗右前方的木椅上,透過螢淡的燭光,孟遠看到聖上俊朗堅毅的眉眼間依然帶著一絲疲憊。
“有消息了?是夏還是遼。”不等孟遠開口,哲宗便輕聲問道。
“官家明察,此次遼使團來宋之際,夏已經派使團前往遼國,據暗探回報,夏有意聯遼開戰。”孟遠轉身麵向哲宗。
“寧清候認為,遼亦有此意嗎?”哲宗依然眉眼未動。
“宣仁太後升遐,遼使團官文說來慰問,臣私以為,遼此次來使,試探居多。”孟遠起身拱手,低首正麵宗哲。
“況且據臣所知,自耶律宗真後,遼國力日下,大有停戰修養之意,且今遼主自負,應不屑被動配合夏與我大宋開戰。”孟遠直身又補充到。
話音一落孟遠意識到,即使剛剛無意間提起“宣仁太後”四字,這位喜怒難形與色的官家依然在眼底微微泛起了一絲刻意的躲避。
對於此,孟遠心底有數。元佑年間,垂拱殿上,那與當今聖上僅僅一簾之隔的高太皇太後用九年的時間將這簾後的影子遮蓋了哲宗的整個年少青春,更在殯天之後將這影子留在前朝,留在後宮,留在哲宗心裏,好似鬼魅,或永遠不會散去。
“寧清候高見,我會命鴻臚寺嚴防儀典紕漏,命禁軍加強戒備,你需在暗處盯緊使團居處所四方會館的動靜。”哲宗的一番交代方才拽回了孟遠的神思。
“臣領旨!”好在官家所慮和他無異。
“現在還有一件更緊急的事,呂卿明日將要秘密抵京。”哲宗挺了挺身道。
兩月前,哲宗已經力排知諫院言官和舊黨官員的眾議,任被貶為建寧軍節度副使的呂惠卿為巡察使,察訪熙寧年間青苗法實行的效果和利弊。比起西夏,朝堂之上舊黨對於廢青苗的固守和黨爭的暗流漩渦更讓年輕的官家憂心。
與夏一戰,隻是時機,而朝堂詭譎,足以拖垮一切抱負。
“是,呂副使此次能順利返京,已是不易,我明日就在城內接應。”孟遠接過聖命。
“呂卿在秘信中說明他已經將訪察的實錄交由親信護送接應,明日他與親信會喬裝作互不相識的商人,在州北瓦子內等待接應。”
“呂副使周全謀劃,瓦舍內人多眼雜,容易接應,而他本人與親信同在州北瓦子內,即使舊黨能猜到訪察實錄不在他身上,也定以為呂副使已將實錄交他人,於別處呈交官家,不會料到實錄依然在瓦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