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之上,洪賢和不去聊著丹藥之類的事。洪糖兒看大哥以一種她從來見過的態度對待和尚,心中大為不解。
“哎,和尚!你不是愛吃烤魚嘛,來來來,多吃點!這可比船上的烤魚好吃多了!”洪糖兒挖苦道。
不去喝著酒,笑道:“是是是,洪姑娘做的魚堪稱東海一絕,我這位嚴兄弟那是念念不忘,好幾次在夢裏都說想吃洪姑娘烤的魚。”說著,將洪糖兒推過來的盤子又往嚴景玉麵前推了推。
嚴景玉被他說得耳麵一紅,低聲道:“不是,哪,哪有?”
洪糖兒斜眉說道:“怎麼?我做的烤魚不是東海一絕?”
嚴景玉眼睛瞟向別處,說道:“我覺得聾伯做的四鮮羹才是一絕!”
幾人聞言都看向聾伯,聾伯見大家都看著自己,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事,便大聲說道:“這些菜其實都是我做的,和小姐沒有關係!”
一桌人說說笑笑,倒也熱鬧。嚴景玉不是量小之人,雖是被洪糖兒脅迫而來,但卻知曉洪氏兄妹並非惡人,單從他們與老奴聾伯的相處便能知其一二。
小樓房間不夠,嚴景玉還是得和不去一個屋子。不去喝了不少酒,倒床就睡死過去。嚴景玉不敢多飲,在酒桌上默默聽不去和洪賢聊天。他發現不去對丹藥醫術頗有見解,他談起這些事物時就完全沒有平時的那種嬉鬧感覺,反而是一本正經。
夜深人靜,小島海風呼嘯,刮得林間的樹葉沙沙亂響。嚴景玉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旁的不去鼾聲不止,他看看外麵還有月光,想起多日來都沒練功,就拿了寒冰橫刀摸出門去。
外麵月亮不大,好在天上無雲。嚴景玉出了小樓,見到石室上麵那一大塊岩石好像露台一樣,是個練功的好場所,就輕身跳躍而上。剛一上去,他就瞧見遠處海崖邊,好似有個人影。
難道這孤島上還有外人?嚴景玉軍中受訓,習慣性提刀貓腰靠近過去,一探究竟。
月光之下,那人一身白衣,海風一吹,衣袂飄飄,。夜月無聲,唯有風吟,白衣長發,甚是鬼魅!要不是嚴景玉有了夜戰巨蟒的經驗,怕是見到此等情景也難免雙膝發軟。
他虛步前探,慢慢靠近,耳邊除了海風,似乎還夾雜了哭泣之聲。
“瓶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淒音靡靡,飄蕩回轉。
嚴景玉聽出是個女子在哭悼雙親,便壯著膽子問了一聲:“你,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女子轉過頭來,竟是洪糖兒。隻見她雙頰有淚,眼中婆娑,手中拿了一壺酒。洪糖兒眯著眼,看不清來人,索性反手丟出一個火球,直奔嚴景玉麵門。
嚴景玉大驚,手中運勁,提刀一擋。火球觸及刀鋒,並沒有炸裂,轉而藍焰一閃,火光轉瞬即散。不去曾經探出嚴景玉體內的綿軟內力,實則便是玄寒內功。這股陰寒內勁是爺爺嚴破天輸入他的體內,外人聞所未聞,自然不會知曉這內力的玄妙。說起這個玄寒內功也是奇怪,似乎就是為嚴破天量身的內功,別人練來皆不得要領,就連嚴承澤也是如此。嚴景玉勉強能驅使這股內力,奈何功力不深,可是玄寒內力配合手中的寒冰橫刀,威力陡增。
“洪姑娘,是我呀!”嚴景玉勉強招架了一招,怕她再放火。
洪糖兒借酒思親,已經微醺,揉揉眼看清是嚴景玉,罵道:“夜半三更,你不在屋裏好好睡覺,跑到崖邊來作甚?哦,你想要逃!”
嚴景玉道:“不是的,洪姑娘,你誤會了。我和不去已經答應令兄留下幫忙,決不食言。”
洪糖兒擦拭了臉上的淚痕,說:“那你到這裏做什麼,偷聽女兒家心事?”
“不不不,我,我隻是夜裏睡不著,想找個地方練練刀,不曾想撞見姑娘在此,在此悼念親人。”
洪糖兒扭頭看向大海,低低聲說道:“此事,你不要與我大哥提起。不然……”她哽咽幾聲,竟說不出話來。
嚴景玉經曆過喪母之痛,非常能理解洪糖兒此時的心情。他對著洪糖兒的背影說道:“逝者已矣,洪姑娘不要執著掛懷。你還有兄長相伴,他對你想必也是極好的。”
洪糖兒對著月亮,喝了一口酒,喃喃道:“訣士天譴,四十而夭!從有這種功法以來,就無人能避過此劫。”說著,一陣強風襲來,洪糖兒醉酒不穩,向後趔趄幾步。
身後的嚴景玉見狀,箭步向前,從後將洪糖兒扶住。他剛剛運轉過玄寒內力,雙手冰涼,觸碰到洪糖兒的手臂,隻覺得好似觸及了冬日裏的暖陽。
“嘶……”洪糖兒扭頭看他,“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手像是冰塊一樣?”
嚴景玉從小軍營長大,沒有經曆過男女之情,現在洪糖兒已經如同在他懷中,兩人貼得很近。嚴景玉看著已經快要貼到自己臉上的少女,呼吸之間還能聞到她口中吐出的淡淡酒氣,身上的氣血翻騰得厲害,脖子耳朵瞬間漲紅,手上的玄寒之力也被驅散,僵在當場不知所措。
洪糖兒醉眼朦朧,突然笑了:“你練的什麼功啊?怎麼手一下涼一下熱?”
嚴景玉這才反應過來,鬆開了手。洪糖兒見他樣子窘迫,心中突然生出一絲好感。她小小年紀練成火訣,先是為了報仇跟隨大哥在江湖中出入廝殺,後又為了尋求破解訣力反噬而在訣士之中爭奪,江湖中人的嘴臉見得多了,卻從未遇見過像嚴景玉這般青澀卻執拗的人。
“你若是無事,就坐下陪我喝喝酒吧!”她也不管嚴景玉答不答應,自己先原地盤腿坐下了。
嚴景玉還沒從剛才的奇妙感受中出來,迷迷糊糊說了一聲“哦”,跟著也原地坐下。洪糖兒喝了一口,將酒壺遞給他,他還是迷迷糊糊地接過來,也喝了一口。酒一入口他才想起來,這個酒壺剛剛被姑娘嘴對口喝過,嚇得他連連打了好幾個嗝。
“你怎麼喝個酒還打嗝!哈哈哈!”洪糖兒被他逗笑。
月光之下,少年望著少女,少女笑顏如花,少年如癡如醉,不知是酒還是人。雲追月來月追雲,卿上心兮心上卿!
嚴景玉再醒過來,已經是清晨。日頭斜斜升起,他一人躺在崖邊地上,身邊孤零零倒著一個空酒壺。昨夜與洪糖兒聊了一些什麼,全然不記得了。“難道是我自己夢遊到這裏喝酒了?”
嚴景玉在崖邊癡癡呆立了一會兒,海風習習,卻沒有梳解開心中的幽亂。他提起橫刀,胡亂耍了一套六合刀法,直到出了一身細汗,才覺得心中平靜了許多。
回到小樓,發現不去早已起來,正坐在後院喝茶。他笑嘻嘻看著嚴景玉,問道:“幹什麼壞事去了?”
嚴景玉分不清楚不去是隨口的玩笑還是被他瞧見了什麼,支支吾吾道:“許久未練功了,趁著朝陽初升,練練刀。”
不去淺呷一口清茶,道:“哦!那你看沒看到一個女鬼啊?”
嚴景玉目光閃爍,搖搖頭看向別處。
不去神神秘秘說道:“天蒙蒙亮的時候,我見到一個白衣長發身影在樓外飄蕩,可是等我出來後卻什麼也沒有,真是奇哉怪哉!”
嚴景玉急忙道:“興許是你宿醉未醒看錯了!好餓啊,去找聾伯弄點吃的!”說著匆匆走了。
不去和尚的醫術頗高,煉藥成癡的洪賢與他一見如故,兩人對‘七血丹’的煉製一拍即合。《飛金本要》記載,‘七血丹’根據所用人血不同,呈現出來的功效也是不同的。嚴景玉服食過血靈芝,不去也吃過能解百毒的‘龜心丸’,隻是不知哪種神藥才對訣力早衰有效,所以他們決定分別取血,兩個丹爐各煉一味。
嚴景玉每日的任務就是和不去一樣被抽小指尖那麼多的血,其他就沒別的事了。不去和洪賢每日待在石室中,研究煉藥之事,極少外出。
自從那夜和洪糖兒在海崖邊喝酒之後,嚴景玉一連三日都沒有見到她,要不是聾伯說小姐在屋裏閉關練功,他還以為洪姑娘離島了。三日以來,每天吃吃喝喝練練功,然後在小島上轉悠幾圈,嚴景玉倍感無聊。但是隻要一靜下來,心頭總是會浮現出洪糖兒的笑臉,害得有兩次聾伯叫他吃飯都沒聽到,被聾伯數落小小年紀耳朵不好。
第四天取血的時候,不去也看出嚴景玉這幾日頗有些心浮無聊,就從石室裏帶出一本沒有封皮的書給嚴景玉,說是一本無名秘籍,裏麵記載有刀法。
“偷別人的武功秘籍這不太好吧!”嚴景玉不肯收。
不去道:“怎麼是偷呢!我看洪大哥都要把它丟到丹爐裏麵燒火了,我給撿出來的。估計也就是一些不入流的武功,你就當做是一本閑書看看吧!”
嚴景玉看看手裏的書,前麵幾張都沒有了,麵上的第一頁就寫著‘第四招蛟龍出水’,一整本就十一頁,沒頭也沒尾。不去取了血,就把書往他床上一扔,轉身就返回石室。
這個無名刀法一共有多少招不知道,上麵隻有第四到第十四招。而且招式的名字都和水有關,什麼蛟龍出水、懸河瀉水、乘高決水等等。“難怪洪大哥要把它燒了,原來是一本水刀秘籍!”嚴景玉雖然心裏這麼想,但還是很好奇這套刀法。他在軍營中學的是大開大合的六合刀,而這套刀法卻更加講求行雲流水。細看招式,似乎更加注重靈巧,頗為有趣。
嚴景玉翻遍了這十一張紙,也沒發現配合刀法的內功心法。不過也好,要是心法也這般沒頭沒尾,練了反而容易走火入魔,這樣幹脆就隻練招式,舒展舒展筋骨也好。
不過,這套‘水刀法’的招式看著簡單,練起來卻是重重不順。光光是‘蛟龍出水’這一招,嚴景玉練了兩天還是不能使用利落,看著行雲流水的刀法,比劃起來卻是拖泥帶水。
轉眼七天時間已到。
今日天氣不佳,雲層厚重,不見半點陽光。
洪賢和不去在石室裏已經待了有大半日,還未見動靜。嚴景玉和洪糖兒,在石室外焦急等候。這是七日來兩人又一次見麵,洪糖兒表情冷漠,卻趁著嚴景玉低頭的時候偷偷看他,眼神撲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