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品茶開書(1 / 3)

一把紙扇,一麵紙白如雪,一麵撒墨成文,上書“禪茶一境”,筆墨清雅。隻是如今,它卻被人抓在手裏,左右猛搖,呼呼作響,好似要散裂開來,大大違背了扇麵所書的意境。

然而如此猛搖紙扇的不是別人,正是“通聚茶樓”的掌櫃,白安通。白安通一身青色長衣,臉色也略略發青。現今雖未到深秋,但也已然秋氣爽涼。白安通此時卻還如身處盛夏那般,腦門脖頸汗大如豆,在茶樓門前來回踱步,手中紙扇一刻不停,模樣甚是焦灼。

不多時,一個小夥計從遠處拐角匆忙奔來,徑直向著白安通。

白安通紙扇一收,皺眉問道:“文先生如何了?”

小夥計搖搖頭,回道:“葛大夫剛剛瞧完,說文先生風寒入體,不能起身。而且我也瞧了,文先生確實連說話都無力,怕是來了也不能開場。”

白安通聽聞,哀歎一聲,抹了抹頭上汗珠,自言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店家似遇了難事?”一個男子聲音從旁邊傳來。

白安通回頭一看,原是剛才來的二人。小夥計出門去尋文先生前,茶樓前來了這二位,一男一女,一長一幼。男的年長,瞧模樣應在四旬上下,一身灰白袍子,須發中皆藏有幾縷白絲,身量高拔,若不是他雙目凹陷,隻有眼白無有眼黑的話,倒也一派倜儻。男子身邊的是一個女孩,年紀不過十五六,身形嬌小,也是一身灰白打扮,梳兩條長辮子,一直半低著頭,叫人瞧不清樣貌。二人來時,問清這是一處茶樓,便要了兩碗最便宜的茶水。白安通見男子目盲拄拐,處處需要女孩攙扶,又看二人風塵仆仆,心生憐憫,便吩讓夥計倒來兩大碗清茶,吩咐不收這二人的茶錢。目盲男子多多謝過掌櫃,許是知道自己模樣駭人,怕攪擾店家生意,執意不進樓內喝茶,而是在茶樓門口一側無人處歇息下來。

後白安通遇事著急,竟然忘了這門口的兩人,現在被那男子一問,竟然有些晃神,一時沒有回答。倒是身旁的小夥計接了話茬:“東家請了廣安城裏有名的文先生來此地開場說書,前幾日還好好的,不想今日突然染了病,今日的書場定是不能開了。您瞧,不,您聽!樓裏聚滿了人,都是衝著文先生的書來的。待會兒還不知要如何收場啊!”

那盲男子道:“病災人人都會遇到,店家為何不向他們說明,待文先生病好後再來。”

白安通點點頭:“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可是小夥計卻麵有難色:“東家,您要和他們明說的話,還需多叫一些人手來。咱們這裏的主顧向來多魯莽,別處是店大欺客,可是咱們這裏卻是客多欺店。前陣子東頭那家酒肆,隻因一道下酒小菜味道不對,就被那些酒客砸了鋪子。今日這種情況,他們怕也是要鬧起來!”

白安通不是此地人士,這茶樓也是新開不久,但是對這東南五州的民風也知其八九。尤其這南安縣,處東南五州最西邊,山多路少,所養之民,多悍勇。文先生初來時也曾言過:此地人多直來直去,大情大性,隻懼怕官府,多少沾點匪氣。

白安通深歎一口氣,心中暗求等下他們少砸點茶碗桌椅才好。

“原來是說書的先生來不了。”目盲男子將手中的空碗交給身邊的女孩,對白掌櫃拱手道,“區區不才,也曾做過幾年說書先生,列傳演義、神鬼鬥法的故事也知曉幾段。若是店家不嫌我瞎子才淺,不如借貴地讓我說上一場,如何?”

白安通聞言,正如溺水者抓到了那救命稻草,大喜過望,不由從頭審視了一番眼前這個目盲男子。方才被他的樣貌和衣著所誤,此刻見過談吐之後,才發覺麵前之人氣度非常,大生信賴之感。忙作揖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男子笑道:“高姓大名談不上,店家可喚我作‘焦瞎子’。”

“焦先生過謙虛了!事不宜遲,請先生隨我來!”白安通一把就拉住焦瞎子的手,轉身向大門走去。

“店家稍待!”焦瞎子反手從懷中取出一截麻黃色布條,讓女孩幫忙係在自己頭上,正好遮住那一雙駭人的眼睛。隻是這一遮一換,再瞧焦瞎子,竟顯出文士之雅風。

白安通見狀,信心更添幾分,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領著二人進入茶樓。

茶樓上下兩層,一樓已經是座無虛席,人頭攢動,根本顧不上細瞧樓上的光景,隻是憑著樓上樓下的人語聲響也知道人數相當。一樓正中向後的位置,架起一個小台,上麵一桌一椅,分明是說書的所在。

白掌櫃帶著焦瞎子分開眾人,徑直就向著那個位置去了。本來嘈雜的人群看到這一幕,不明就裏,都不覺靜了下來。等焦瞎子走到那台前時候,離他們最近那桌的一個客官忍不住發問:“白掌櫃,文先生幾時來啊?”

白安通正要解釋,焦瞎子率先開口:“諸位,文先生身體抱恙,今日無法前來了,特別囑托在下替他一天,還望諸位包涵。”說著雙手抱拳拜了四方。

眾人聽聞,先是一愣,隨即就有人提出反對:“我們是為了聽文先生來的,可沒功夫聽一個瞎子胡謅!”此言一出,就有不少人隨聲附和。

焦瞎子聽了也不惱,笑嗬嗬回道:“這位客官好眼力,一眼就瞧出了瞎子我愛胡謅,我自己愣是左瞧右瞧也沒看出來啊!”沒想到就這一句玩笑話,竟然引得眾人陣陣發笑。

焦瞎子趁熱打鐵,接著說:“諸位等文先生好比是好酒等好菜,可文先生確實臥病難起,但又不能讓諸位有酒無肴,唯有把瞎子當做一盤小菜讓諸位先嚐嚐。文先生告誡過我,讓瞎子我把招子放亮一點,好生伺候諸位一段哩!”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哄笑,卻再沒有人出聲反對。

白安通見焦瞎子三言兩語就搞定了將要浮躁起來的人群,心生佩服,要攙扶他上得台去,小聲道:“請先生隨我上台來!”

焦瞎子卻說:“我就在這台下說吧,隻需要一條凳子即可。如此我與諸位離得近,要是說得不好,我可跑不了。”眾人徹底被這盲先生勾起了興趣,還沒等夥計去搭凳子,前排的一個顧客就讓出自己的長凳,讓他坐在眾人中間。

焦瞎子欣然落座,頓了一下,問:“文先生與諸位說了哪部書啊?”因為坐得離客人們近了,說起話來反而沒了別的說書先生的刻板,倒像是在聊家常。馬上就有人回:“說得是《劍俠英雄傳》。”

焦瞎子點頭:“《劍俠英雄傳》啊!是一部好書,裏麵的英雄故事蕩氣回腸,值得一聽。”

回話的人又說:“先生你要接著文先生的書往下說嗎?”

焦瞎子微笑道:“聽書實則是聽人,瞎子我也無法說出文先生的味道。不過諸位既然喜歡聽這英雄演義的故事,那我倒是有幾個你們西南五州的英雄故事,諸位可願意一聽?”

《劍俠英雄傳》本就是文人筆下虛構的演義,且各地說書先生用的極多,在場的人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故事的發展,說是聽書,其實聽得是茶樓書場的一種氛圍。焦瞎子突然說要講講真實的英雄,而且還是這當地的人物,一下便勾住了眾人的腮幫子,大家紛紛表示“先生請講”!

“先說這第一位英雄,說起他,還需從那前朝說起。前朝南晉,與北方燕國依天臨山脈,南北分治。南晉末年,皇帝昏弱,寵信奸臣楊維。楊維在朝中排除異己,殘害忠良,權勢滔天,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意。楊維不僅貪權,更愛美色。其義子楊興四處為他收羅美婦,奪人妻女,甚至連朝中大臣的家中女眷也不放過。楊興巡視北六州時,搶了雲州守將章貴之妻獻給楊維。章貴悲憤之下,率著雲州守軍,打開天臨關北投了燕國。北方天險一破,燕國率軍三十萬,揮師南下。未出半月,盡破北麵六州,直抵中州帝都。奸臣楊維見北燕來勢洶洶,竟帶著昏君棄了帝都,向南麵逃亡。”

“逃亡路上,晉國各地諸侯並起,奪搶地盤。楊維見晉國大勢已去,便殺了手中昏君,自己稱帝,自此晉國滅完!楊維稱帝後,逃至西南,仍不減驕奢淫靡,所到之處燒殺劫掠一空。西南雖有七州,但地荒民少,貧瘠不足,楊維便把目光轉向東南五州。自西向東,塗州首當其衝。那楊維命楊興為先鋒大將,率領五萬大軍,直逼塗州而來,放出狂言欲三日破城。當時整個塗州守軍相加也隻有區區兩千人,麵對數十倍的敵軍,塗州危矣!塗州數萬百姓危矣!”聽到此處,在座眾人暗暗握緊了拳頭,南安縣便是塗州下轄,雖是前朝舊事,但當地人聽來依舊是氣血翻騰。

“塗州守軍寡不敵眾,節節敗退,一直退入塗州最後防線南慶城中。守軍浴血奮戰,傷亡慘重,城中少糧少藥,城外賊軍又虎視眈眈,戰情萬分緊急。奸賊楊興絲毫不給塗州守軍喘息之機,他在南慶城西門外,集結主力。隨著奸賊的一聲令下,數萬賊軍如潮水一般衝向南慶,妄圖一舉衝毀南慶古城。千鈞一發之際,忽聽戰鼓雷雷,從賊軍後方左右兩側殺出四支奇兵。這四支奇兵,每支都有三四千人,強弓重甲,刀鋒劍利。四支天兵一樣的軍隊,雷霆般殺入賊軍之中。賊軍雖然人數眾多,卻是烏合之眾,被突來的神兵打得是落花流水,奪路竄逃。諸位可知這四路神兵是何方神聖?”

“莫不是我們東南其他四州的守軍?”聽客之中有人猜測道。

“對了,正是其他四州的守軍。遙州、瓊州、鏡州和玨州的全體守軍悉數奔赴塗州戰場。四軍一起雖隻一萬有餘,但依然殺得賊軍是哭爹喊娘,棄甲丟盔。以一敵五,以少勝多,足見東南五州同氣連枝,堅不可摧!”

聽聞到此處,人群中又有些許躁動。前朝末年的戰事經過三四代人後,當地人也記不清原本的樣子,如今被焦先生一說,才發現原來腳下土地上也曾如此驚心動魄,不免生出激昂之感。

“那奸賊楊興吃了敗仗,便不敢硬來,反而使出一條毒計。他回到西南,糾結一群無良方士,趕製毒藥毒煙。趁著西北風起,散布毒煙,荼害東南五州的百姓。”

“呸!狗奸賊不得好死!”聽到恨時,有人脫口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