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在議會塔的最高層。
這裏是剛鐸城的頂峰,能涉足這裏的客人在這個國家裏寥寥可數。這裏的內部是一個頗似審判庭的大會議室,席位如同競技場的座位般呈環狀且層層高起,中間的發言人講台是處於最低位的。
此刻,隻有兩位老人坐在這大會議室的一隅,他們的麵前則擺放著一塊名為阿佩涅之心的巨大海藍寶石。
透過方尖碑形的海藍寶石去看晴午時刻的海天相接,可以看到不同程度的藍色在這塊寶石的內部流溢。以特定角度射入的光線被寶石的巧妙結構層層折射,使得碑塊如沐浴在海麵下的光縷中。如果要給一個沒有見過海的人描述海是什麼樣子,把這塊寶石搬到他麵前就可以說是恰如其分的描述了。
兩人似乎都陶醉在這寶石的美麗之中了,久久不發一語。
“你真的要把這個送給我,埃辛?”
其中一位老人是海因裏希,他神情放鬆,語氣裏多少帶些自然的放縱。
另一位老人即是伊辛多夫·康尼格大公,他穿著黑色的軍官袍,一半麵容沉沒在陰影裏。光芒被他鋒利的五官切削成小塊,卻照不亮他如深淵一般的雙眼。他發出聲來,卻看不見嘴唇在動:
“我開始後悔了。”
“那可由不得你!”海因裏希一把將阿佩涅之心攬在懷中,又警惕地看著伊辛多夫。
“有必要這樣嗎?”伊辛多夫看看海因裏希,語氣裏多少帶些無奈。
海因裏希正了正顏色,又恢複了他那閑適的語態:“玩耍對我們的身心都有好處。像你這樣一絲不苟,生命會變成一種負擔啊。”
“你覺得我們還活在這裏,不正是因為我們的肩上還有負擔嗎?”伊辛多夫改變了個姿勢,以便能坐得舒服些,“公爵該有公爵的樣子。你必須以身作則,樹立權威,懲罰或處決那些違反規則的人,這個國家才能步入正軌,變得嚴肅和務實起來。”
海因裏希甩出一套話來:“但是,這樣做的副作用就是,你將無法改變。你篩掉了你身邊那些有著自由想法的人,而隨著年歲增長你的錯誤會越來越多。你大可以把你的錯誤歸入大家都必須遵守的規則,但就好像一條船一樣,那些用規則來彌補的錯誤不會真正消失,而是化作了這條船上的一處弱點。他們積蓄著,等待著把這條船掀翻的那一天。”
“我們遵守的是你的規則。”伊辛多夫反駁道,“但是時代在變。你的規則,或是說你的理想,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純潔了。”
海因裏希閉上眼睛,算是默許。
伊辛多夫起身,走向大會議庭的最外圈,那裏同時也是一個極佳的觀景台:“馬克,來看看吧,就在我們說話的這會兒,從阿爾托曼擄來的奴隸正在東部山區為我們開采海藍寶石。你懷裏的那塊是那片礦區十幾年來開采出最大的一塊,它由夏爾所培養的全世界最穩當的挽馬運來剛鐸,再由城裏最厲害的寶石匠雕刻,現在它在你手裏,價格甚至可以買下這個國家裏的一個小城鎮。”
海因裏希不說話,但他不再看那塊寶石,他怕自己的目光變了。
“東部山區大概每年損耗近千個奴隸,卻能產出數以噸計的海藍寶石。”伊辛多夫眉目間露出傲然神色,“我們把這個叫做商業。它催促奴隸勞動,讓公民變得務實。你可能沒有感覺到,但我可以預言,這股力量將來會變成剛鐸發展的中堅力量。”
海因裏希仍舊不說話,且眉目裏帶上了些慍色。
伊辛多夫離海因裏希有些遠,沒有看見海因裏希的表情,便自顧自地說下去:“馬克,我知道你很缺錢。你是這個國家裏最缺錢的人。你要逐漸放低學勳製的門檻,這是在掏空國家的財富。而我粗略地估計過,阿爾托曼可以提供的奴隸不下百萬。”
他頓了頓,說出結論:
“戰爭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我不否認。”海因裏希輕聲說,“但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他起身來到伊辛多夫身邊:“安特紐斯城轄下邊區的公民在幾十年前還保留過一種蠻族信仰,他們認為森林裏有一種人身鳥頭,渾身羽毛又長有翅膀的精怪,他們稱之為哈比神。”
“不論這是個什麼神,最後都被共和國正義的信仰殺死了。”伊辛多夫插話道。
“恰恰相反,哈比神作為剛鐸可怕的威脅從未被根除。”海因裏希瞪了一眼伊辛多夫,意下叫他不要插話,“一天晚上,幾個孩子沒有聽取他們父母的忠告,摸黑來到了森林裏。森林裏陰風陣陣,不時傳來鵟鳥的嚎叫,幾個孩子害怕極了——”
“——停,要是你要告誡我晚上不要出門或者要實行什麼宵禁,那隨你的便。”伊辛多夫說。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陣沉默。
“要是你在開玩笑的話,我要開始笑了。”海因裏希皺著眉頭說,就好像在進行什麼宣戰威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