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絮絮的寒雨越下越冷,終於在入夜時分變成了雪花。溫柔綿軟的霜花如同公子王孫們用以禦寒的絨,染白了韋塞爾公爵的莊園。
莊園的黑夜裏有人聲熙熙,像是密謀的私語,又像是舉火的喧嘩。陣陣烈風呼號而過,那些人手持的火把便把他們扭曲的影子塗抹在窗戶上,如同傳說裏女巫受到焚燒後所吐出的惡魂一般。
“這是這個月皇帝第三次直接調遣軍隊了。”一個人影倚在窗邊,聲音聽起來頗為年輕。
“海因裏希大公的封地又向南方邊境改劃了不少,皇帝看來是鐵了心要和公爵們來硬的了。”另一個人聲不知位於何處,隻是略微沙啞。
“那我們就這麼離開安特紐斯城?就這麼認輸了?”年輕的聲音說。
“咳咳,不打仗了,你還不高興?”沙啞的聲音似乎咳嗽了一下,反問道。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似乎有其他人走了過來。三個人影從窗戶上一閃而過,不見了。
屋內溫暖而舒適,約頓·韋塞爾坐在靠近壁爐的一方矮凳上。六歲的他對這等竊談當然是不知所謂的,但從一個月前開始這樣的竊談也實在太多了些。從那時起莊園裏的人們就開始寡言少語,一副道路以目、憂心忡忡的模樣,讓約頓也一同為之壓抑著。
女仆剛剛來添過一次柴,爐火的劈啪作響反而襯得房間裏更加沉默。隨著窗外嘈雜漸起,約頓既恐懼,又有些按捺不住自己,他求助似地抬頭望向牆上,那裏掛著一樣足以給他勇氣去窺探門外世界的東西。
一柄精鋼所鑄的長劍,在爐火的映照下仍泛出微微銀光。劍身修長而鋒利,是把渴望著飲血的利器。約頓站起身,一手扶住壁爐的邊沿,一手試圖去夠那把劍。
“兒子。”
說話的人是個中等身材的青年男性,正站在被推開的門邊。他的頭上還掛著風塵仆仆的雪絨,鬥篷下麵是堅實的武裝衣和鎖子甲,肋下還夾著一隻頭盔。他的一頭黑發如藤類一樣卷曲、濃密,但胡須卻理得整潔,露出堅挺的下顎線;嘴唇似乎受了太久的嚴寒,顯得有些霜白;鼻梁平直,使鼻子呈堅定的三角形。他的顴骨十分的高而且平整,與眉骨一起組成了深陷的眼窩,那狹長的眼睛就藏在這對眼窩裏,向約頓投來如炬的目光。
聽到這句話的約頓趕忙轉過身來,並將手藏在背後:“父、父親大人!”
父親走上前,和約頓一起看向窗外那些不斷變換的影子。他仿佛考量了許久,也猶豫了很久,終於坐下來,目光與約頓平齊:“我的孩子,你想學拿劍嗎?”
他的語氣裏飽含著尊重,要約頓給出自己的答案。
年幼的約頓不假思索地答:“我想。”
“你想成為一個戰士,但是,為了什麼而戰?”父親嚴肅地說,“人們拿劍的理由沒有一樣的。拿起劍,就會成為一個戰士,就要遵守一個戰士的規則。”
約頓低頭想了想,小聲說:
“我想為了你而戰。”
聽到這句話,父親站起身來,很認真地打量了一遍約頓:“不,不。你還太小了。我會給你選擇的權力,但現在不行。”
“我現在還不能當一個戰士嗎?”約頓問。
“當一個戰士之前,首先要當你自己。”父親糾正道,他的神情猶如少年般不羈,“帝國不以人的自主性來評判他的高貴,反以遵守規則的程度來評判之;但帝國最優秀的馬夫就比那些貪婪的公爵們更高貴了嗎?恰恰相反,遵守規則,苦難大眾特有的美德,反而害了他們自己。他們溫柔恭順的天性,竟成為他們受苦難和奴役的手段。”
即使年幼如約頓,也明白了為什麼那些人影會出現在自己家族的莊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