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等武皇的激動情緒平複下來,他有點疑惑:“這《大雲經》不是已經鬧得紛紛揚揚了嗎?法明和尚又把舊飯盛出來,武皇還有食欲?他確實有些不懂這個最有權勢女人的心機:有時候殺伐決斷,謀事之遠布局之深群臣可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呢,有時候單純像個小女孩,真是搞不懂。不過,他接下來所奏之事應該對她的胃口。”
“周卿有何事啊?”武皇等臉上的笑容徹底埋藏在皮膚下才悠悠問道。
“臣有物獻上!”周興有些猶豫捧出一個破包袱高舉在頭頂。
高小士過來取的時候,一皺眉,“這什麼玩意兒?藍瓦瓦的,就是一塊破抹布,當作寶來獻?”不管心裏如何想,還是接過來,轉呈武皇。
武皇一皺眉,根本不接,說吧,“是什麼?”低頭接著看上奏的題本。
周興朗聲說道:“陛下,是臣在邙山碰見的一位世外高人,托付臣給陛下的。”
“世外高人?是道士還是和尚?背著刀呢還是佩著劍呢?”武皇看著題本,大意是說山西大旱,流民遍地,餓殍四野,希望能免除今年明年稅賦,給百姓休得生機。她用朱筆畫個圓圈批個準字,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著。
“回陛下,都不是。是一位儒生。他,手裏拿著一卷書,穿著藍色粗布長衫,長衫上還有幾塊白補丁,腰間卻圍著一條鑲金的腰帶;頭發很長,有八九尺的樣子,幾乎和他的身高一樣,烏黑烏黑的;但看年紀應該看不出多大。”周興說完都嚇自己一跳,這些混賬話怎麼能在奏對時說出,他趕忙住口。
武皇心裏一動:“長發道人?恍惚有點印象,但是現在卻記不起來。”她接過包袱,左一層右一層打開,裏麵原來是個陳舊四四方方的盒子,看起來普通不過。她輕輕擰開盒子絞鎖,盒子打開,盒子裏麵躺著赫然是枚金光閃爍的龍首令牌。拿起令牌,一張紙條落在地上,上官宛趕緊撿起來遞給武皇,看見上麵寫著“天牢”二字。
“你們都退下吧,朕乏了。”
第二日。
武皇披一件用火狐狸腋下絨毛作的披風,穿尋常青色便服,僅帶著上官宛騎馬來到天之第一號牢房——大理寺天牢。獄吏獄卒們點頭哈腰點燈為武皇引路,又多點了一倍的燈,讓這個暗無天日的地下牢房也第一次亮堂起來。不過,那種腥臭汙穢之氣沒辦法立時清除,武皇看到上官宛幾次想要捂住口鼻,又停下來的強製忍受的樣子,暗暗發笑。
一間間牢房,關著各種各樣的人。有脖子帶著枷披頭散發臉如枯槁的;有帶著鎖鏈裝若瘋子在牢房內來回走動並不時笑幾聲的;有帶著“哐啷”作響的腳鐐走路如同鴨子的;在牢房最深處,最肮髒最臭的地方,好似五馬分屍一般,一人肩膀琵琶骨伸出兩條鎖鏈連著牢房一側牆壁,雙手的鎖鏈和雙腳腳鐐鎖鏈連著另一側牢房牆壁,連腦袋上的頭發都係在牢房頂上的,幸虧頭發夠長,並不妨礙他能坐在地上。這裏的人看見她們,都伸長著脖子,揮著手,眼神熱烈,嘴裏謾罵和哭喊、哀求著,“我是被冤枉的,救救我!”“救救我!”“…”也有的在躺著,一動不動的,讓人懷疑他們是否還活著。
武皇讓獄吏和獄卒打開最深處的哪一間。門開了,獄吏和獄卒首先進去檢查一通,然後在安全的地方放了胡床矮幾,供武皇就坐。
武皇坐下來,上官宛侍立在旁。武皇吩咐獄吏道:“把他叫醒,我要問話。”蹲坐在地如五馬分屍般姿勢的囚犯竟然發出輕微的鼾聲,他在睡覺。
獄吏吩咐獄卒:“去!提桶水來!”
武皇不耐的表情湧上如同少女般的麵龐,上官宛連忙製止道:“慢!給他搖醒。”
獄卒抓住鎖鏈嘩嘩搖晃幾下,那人依舊鼾聲不減。武皇細細打量此人:身高一丈左右,肩寬腰細,手大腳長,國字臉,下半邊長滿根根硬如豬鬃的胡須,雖穿著囚服,看上去竟有威風凜凜的感覺。
“去吧,提一通冰水來!”獄吏和兩個獄卒抓住鎖鏈搖了好一會,囚犯都在空中來回直蕩秋千,卻仍舊不醒。上官宛知道這家夥在裝睡,隻能讓他吃些苦頭,就吩咐獄卒道。
不一會,一個獄卒提著一通冰水進來,放在地上“呼哧呼哧”勻氣。
上官宛吩咐另一個道:“潑!”
另一個提起桶來,正要潑向囚犯,忽聽見那人開口,聲音如同撞響了廟裏的洪鍾:“找咱家什麼事?擾吾清夢者死!”兩個獄卒聽到在牢房牆壁來回激蕩的高亢的嗓音不覺往後退了一步,忽想到皇帝就在跟前,又向前邁了一小步。獄吏看著自己膽小如鼠的手下,邊擦額頭上嚇出的汗邊心裏罵道:“軟蛋慫包的玩意兒!真給我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