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a市已經是中午。
八月,正是a市鑠石流金的時候。我很有先見之明地先換上了短袖,待飛機上的乘客走的差不多之後後起身離開,踏出艙門的那一步依舊習慣性地往緊閉的駕駛艙大門掃了一眼。
鄔語的消息來的準時:如果我沒記錯你半年一度的清修今天結束了。在五台山呆了五天,感覺怎麼樣?
我擠上擺渡車,給她回消息:還行,我到a市了。
鄔語回:奇女子,你半年後的下一趟準備去哪。
我想了想:峨眉山吧。
鄔語:所以你半年搞一次這玩意有什麼用嗎?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我也不是第一次問了。
我看著擺渡車上擁擠的人群,心裏有點悵然,低頭打字對鄔語說:這是最後一次,我以後不去清修了。
鄔語回複:怎麼,決定入世了啊。
我回了個表情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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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被大姨媽痛醒,痛得全身麻木,眼睛都看不清東西。起來吃了兩顆布洛芬後還是痛得不行,就又吃了兩顆,上網查了一下,沒什麼死亡的風險,於是放了心。
呆滯了一會,一個人去廚房煮了碗速凍的餛燉,邊吃邊刷短視頻,吃完後把碗放進水槽,回臥室播放剛剛暫停了的歌,睡覺。
獨居生活什麼都好,就是容易孤獨,尤其是心裏一個極度思念的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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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語說讓我下午去接她下班一起吃個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五日沒見我已經隔了十五個秋了,我誇她說居然還算得清楚三五十五。
她氣憤地說了句“滾犢子”。
我看了一眼時間,離她下班也快了,也沒收拾,出發去她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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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鄔語下課還有二十五分鍾,我在一樓的接待室百無聊賴地等著她。有人敲門,轉頭看是送茶的老師,掛著熱情洋溢的笑臉,將茶放在我麵前的茶幾上,問:“請問您是哪位同學的家長呢?”
我愣了。二十有二的年紀我不敢自稱芳齡,但在這個中學生英語輔導機構裏被認成家長,著實太過於打擊人。笑臉老師看我愣住,又改口道;“您是來為您的孩子谘詢的嗎?我們太陽國際教育是一家……”
“不是。”我忍不住打斷她,“我是你們這裏的老師鄔語的朋友,過來等她下班。”
笑臉老師的笑臉有些垮了,說了句抱歉就立馬退了出去。我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8月27號,不由得感慨現在連老師都要月末衝業績了嗎。又想到,鄔語那遲鈍的腦子在這地方混實在是太難為她了,心中已經打好了讓她換工作的腹稿。
鄔語沒什麼特長,就是從小到大英語特別厲害。上中學那會兒我跟她一個班,她經常是英語年級第一數學倒數第一,數學老師心中的一根草英語老師手心的一塊寶班主任夾在中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後來她參加了一個全國性的什麼英語大賽,因為表現實在太優異,被a市外國語大學破格錄取。我們學校還因此給她的英語老師發了三千塊錢獎金。我和鄔語都十分痛心,因為鄔語的英語好和英語老師沒有半毛錢關係,她上課從來不聽老師講,都是天賦加上看美劇看出來的。
收到a外大錄取通知書時,她淚眼汪汪地拉著我的手說:“咱倆約好了上同一所大學,怎麼老天就那麼不盡人意呢,嗚嗚。”這話真是十分氣人,我直接往她屁股上來了一腳。後來我決定複讀,她氣得足足兩個小時沒和我說話。所幸一年後我考入同市的a大,我們二人組終於合體,從此在a市風雨同舟,相互依偎。光陰似箭,轉眼就是三年。
我越發覺得無聊,座位的對麵是一台電腦一體機,開了機,因為沒人用,屏幕正輪放著一些圖文壁紙。我盯著看了半天,竟盯出些趣味來。手機傳來消息提醒,我低頭看了一眼,是工作群的消息,且並沒有艾特全體成員,於是沒點開。伸手將之前笑臉老師傳端來的茶送到嘴邊抿了一口,抬眼的一瞬間,還未來得及下咽的茶差點從鼻腔裏噴出來。
我趕緊放下茶杯,不可思議地望著麵前的一體機。先前的荷花工筆畫已經帶著“深處種菱淺種稻,不深不淺種荷花”滑走,取而代之的是餘文嘉高大頎長的身形,穿著灰色大衣馬甲手插兜,目光沉靜而深邃的望著鏡頭,透過鏡頭,望著我。他身邊放這個黑色行李箱,屏幕上配字:“豈不爾思,遠莫致之”。
我屬實愣了,過了一會兒他和他的行李箱一起劃走了,我卻還沉溺在剛才的對視中。外麵傳來嘈雜的聲音,我卻更想躲進我和他的世界裏。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整個人都被嚇得縮了一下,轉頭看,鄔語在我旁邊坐下,問:“想什麼呢小尼姑,叫你你都不答應。”
我盯了她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沒什麼,你下課了?”
她白了我一眼:“沒聽見外麵青春洋溢的嘈雜聲是吧。”
我點點頭,心想要不要告訴她剛才看見餘文嘉的事情,又一想還是作罷。
餘文嘉在澳洲,估計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照片被盜用了。再說圖片的意境的確很配這首詩,本人大概根本不知道這如此烏龍的事。要是告訴鄔語她一定又得想東想西了,什麼“他還愛你”什麼“舊情難忘”,想想就頭疼。
我將之前那個老師將我認成家長的事兒告訴鄔語,她幸災樂禍地說:“這裏你接小孩的家長全部在校門外等著,就你大搖大擺地坐在那兒了,她估計以為你是哪個小孩的後媽吧。”
“……接待室不就是拿來接待人的嗎。”我說。
“小時候你媽接你放學會去校長的會客廳等你嗎。”她反問道。
此話雖有理,但也不妨礙我將她揪了出去,直到她求饒說自己開了車才將她放開。
“吃什麼?”她發動汽車,憤懣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川菜。”
汽車滑進車流,我回頭看了一眼,想看到些什麼,卻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麼。
“餘文嘉回國了?”我忍不住問。
鄔語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我不知道,你聽誰說的?”
我說:“猜的。”
汽車在紅綠燈路口停下,前方不遠處的商業廣場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對鄔語說:“我們馬上去的那家川菜館,我和餘文嘉也去過。”
鄔語不可思議地轉頭看我:“尹爾思,你想膈應我我大可不必拿你和你的前任,你倆都分了三年了……”
她還想說什麼,我打斷示意她說:“綠燈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望了我一眼,我安慰她道:“沒關係,這就是我有一顆恒心的最好證明。”
一腳突然的油門回應了我的恒心。
汽車很快到達,鄔語停好車,我們乘坐直達電梯到了川菜館所在的四樓。傍晚正是人最多的時候,所幸輪到我們是還剩最後的一桌空座位。
點好菜,我看著熙攘的人群,腦子一抽,突然說:“從前我和餘文嘉在這兒吃飯的時候……”
鄔語忍無可忍地拍了下桌子:“銀耳絲,這都三年了,你還要追憶餘文嘉追憶多久?”
我一愣,也覺得自己腦子確實有點抽,於是說:“幹嘛呢,我要追憶他早就給他寫本自傳了。”
菜陸陸續續地上來,鄔語給我倒了一杯茶,十分恨鐵不成鋼:“我就是見不得你栽在男人身上的樣子。”
我啜了口她倒的茶,滿不在乎地說:“誰追憶一個人天天掛嘴上的,重要的人都是放在心裏的。”
鄔語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我,我不得不給她吃顆定心丸:“放心這都過去多久了,我沒事。”說完又啜了口手上的茶。
鄔語沉默了一下,說:“不是,我想說那茶是我倒給你洗杯子的。”
即將咽下去的那口茶堵在喉嚨,嗆得我罵鄔語的力氣都沒了,今天我和茶真是有不解之緣。
我咳得路過的人都紛紛側目,鄔語趕緊過來給我拍背,過了好一會我才緩過來。我怨毒地瞪著鄔語,她很狗腿地笑了兩聲,而後又突然歎息了一聲,做出一副我大限將至的表情。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又歎息了一聲,鄭重地拉過我的手說:“銀耳,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知道你放不下過去。我隻想你開開心心的,三年了,你該走出來了。”
我有點恍惚。時間過得這麼快,一晃就三年了。我還沒走出來嗎?我想這三年我過得還算開心。
不過鄔語這番話依舊說得我心生感慨,吃完飯立即去前台大義凜然地買了單。回來看到她春風得意的笑容,驚覺自己似乎又被她下套宰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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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我一直在想鄔語的那番話。
“我到底走出來了嗎?”
這實在是是一個高深莫測的哲學問題,我想過無數次,答案都是無解。
這三年我的確經常提起餘文嘉,我自認為這正是我放下的標誌。將當初那令自己痛不欲生的經曆當作玩笑一般供朋友取樂,我自己也會跟著笑,笑當初自己的幼稚和頑固,這幾年都是這麼笑著過來,我早就不在乎痛不痛了。
這還不算放下嗎,我不想再去深思了。
突然想起下午等鄔語時工作群的消息,我忙點開看,發現自己被拉進了一個新群,成員就我們五個剛進策劃部的實習生。他們正興高采烈地討論明天的聚會,我想了想,好像的確有這麼回事兒。翻了一下曆史消息,他們居然要去轟趴館玩。
我問:“怎麼玩啊明天。”
“爾思你終於來了!!!”和我一組的任燦連發了幾個咆哮的表情,“明天周興源要帶帥哥來!”
“因為咱們就五個人還隻有我一個男的所以我明天帶個朋友哦思姐,沒意見吧。”周興源說。
我當然沒什麼意見,我更擔心他要帶的那個人會有意見。
“周興源說是個帥哥!”和周興源一組的祁莎激動地說。
“但沒我帥。”周興源在後麵加了個賤兮兮的狗頭。
眾人暈。
“是個飛行員哈哈哈,追他的人可多了。”周興源說。
群裏爆發出歡呼,我不知怎的就想了餘文嘉。今天我不僅和茶有不解之緣,和飛行員還有不解的孽緣。
“是不是剛回國?”我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沒有啊,他一直都在國內。”
我微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心情有點複雜。
“思姐,上啊!”和周興源一組的另一個女孩胡露說,“祁莎你這種有對象的就別湊熱鬧了,你對象不揍你我們都要揍你。”其他人紛紛附和,唯一的男士周興源也跟著一起發了個促狹的表情包。
我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感動了。21世紀的新時代女性脫離了倫理劇家庭劇青春傷痛文學的荼毒,在這種按道理來說應該互相廝殺的時候居然懂得禮尚往來。
“別聽葫蘆瞎說,你們誰看上誰上哈。”我說。
“我們五個除了你,要不心裏有人了,要不一年談了五六個都談累了……上次我問你最近一次戀愛是多久,你說是三年前!我要是有你這個條件我一天換一個!”任燦依舊非常憤怒地咆哮著,其他人紛紛附和。
我害怕地道:“誰一年談了五六個談累了的啊…”
“周興源唄,還能有誰。”胡露說。
周興源氣急敗壞地同她爭辯,一群人硬生生地吵了起來。我更害怕了,向他們說了句晚安便逃之夭夭。
放下手機後長舒了一口氣,我想起剛剛任燦的那番話。
的確,跟餘文嘉分手後,我再沒談過戀愛。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的思緒又飄回剛才那個無解的問題。
一千多個日夜,我努力忘記這個人的存在,他的影子卻越發在記憶裏清晰明朗。我恍神的每一個瞬間,錯認的每一個轉頭,熟悉感包裹的每一個時刻,都在腦中勾畫出這個人清晰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