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無法締造,隻能在回顧中被尋找,所有令人驚歎的非凡,都始於那個再尋常不過的傍晚。
今天的夜色安靜了很多,但它並不是冰冷的,至少在這片街道的上空不是,延綿不斷的風向上吹去,它們馱走一整天的喧囂,讓人難以相信白天的市區竟有那麼熱鬧。
院門口的超市裏堆滿了人,張誦喜帶著兩個小年輕展示了一天的‘請你再來’式笑容,臉上感到莫名的疲憊。一年中總有幾段日子特別忙碌,當下就是其中之一,手上閑不下來,是因為總要在屏幕上敲敲按按,兩條腿站到發酸,是因為坐著麵對顧客必然欠缺禮貌,好在嘴巴至少能解脫出來,因為店門口的那台‘鈴鐺嘴’雖然破破爛爛,但在回答貨架位置上還沒出過問題。所以每當看到收銀台上長長一串的入賬,他就會覺得一切都值得,甚至這忙碌還略顯不夠。
路對麵的獨棟前依然支起了昂貴的遮陽三件套,費萊尼的沙灘褲是金色的,脖子上的毛絨拉花是金色的,連太陽鏡的邊框也是金色的,而莫迪亞納雙腿筆直,從遠處看就像一雙筷子。陽光充不充沛並不重要,炫耀草皮的擁有權才足夠重要,走過的人們目光裏都是調侃,嘴上還帶著嘲笑,但費萊尼先生都欣然接受,他把這一切翻譯成嫉妒,並且堅信他的太太也有同樣的想法。
沿道路繼續前行,很快就能見到故障的信號燈。它不像兄弟們那樣閃紅閃綠,有時脾氣上來了居然會白光閃耀,這讓排在最前麵的司機萬分苦惱,走也不是等也不是,更鬧心的是還有人在後麵起哄,使勁鳴喇叭說這信號代表他該‘棄車逃跑’。在這座每條路都擁堵的城裏,上街和服刑的區別並不明顯,當然這隻是最常見的一角,越往南走才越能見識到交通的糟糕。
而這一切的好與不好都發生在今天的夜幕吹響集結號之前。
此時天色已經濃稠,前華街36號3樓302號,景陽躺在床上,任憑對方在聊天窗口裏來回轟炸他也無動於衷。這種煩躁慵懶的情緒已經持續了一段日子,如果哪位醫生跑來刨根問底,可能要從他搬到銀門區那天開始算起。
這間房不算大,北邊除了窗戶什麼都未擺設,衣櫃靠西緊貼著牆壁,東邊有桔黃色的床單與條紋被子,而景陽就像是漢堡中的紫甘藍,現在正被夾在中間,東南角是一張堆滿了雜物的桌子,畫眉嘴則被擺在桌下。除此之外餘下的空間裏,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靠南胡亂的堆徹著,隻有少數幾個開封過。
搬到這裏已經三周了,但是他實在懶得布置。為了這件事,爸爸叨叨了好幾次,隻不過心平先生實在太忙,沒工夫盯著兒子把房間收拾利索。
從貝區踏入銀門區,考慮到社會評定部和土地與房屋規劃局的條條框框,再加上職涯監督司的個人履曆報告以及那緊缺的房源,這次的搬遷的確稱得上是件大事。
心平先生的朋友們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收到的恭賀禮物簡直比每年新佩節的祝福還要多。一盆兩開花的淡紫色尋水草,一件文昌街9號街道辦事處的公民榮譽獎章,一幅非著名畫家兼好友薑索給他繪製的肖像……它們很多都不貴重,但是在心平先生的眼裏,這些禮物就像一個個哨兵,如果他混的不像樣,這些綠植與畫紙將第一時間送上嘲笑。
所以到了銀門區之後,他沒日沒夜的努力融入新公司,搬家的收尾工作則成了可以拖拉的事情。
“上次你說收到麵試時間了,但今天下午依然沒來。”
此時,一直在和景陽聊天的女人也漸漸沒了耐心,今晚她全程都唱獨角戲,對麵的男生雖然顯示在線卻沒說隻言片語,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舉動,正常人都會有點火氣。
“來就來,不來也回個話!要不是你爸找關係,公交公司早就不等你了,請你別耽誤我們,也別耽誤自己!”
對方說完就下線了,景陽倒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他也不需要在開口應付和繼續裝死之間糾結不已。
此時他摸到電腦有些發燙,索性關上了設備,往床邊推了一把,電腦順著機械臂滑到了床的邊緣,又發出了那種能吵醒領居全家的巨大噪音。這老支架解放了雙手,但是顯然又到了該保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