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薊嘉佑三年,充州,
時候雖然才入冬,充州卻早早下了幾場雪,天地曠野一片潔白。充州城外的大昭寺,琉璃瓦的屋簷上也是厚厚一層,隻在邊緣露出一抹溫靜的黃,仿佛才挖出來的赤金。
大昭寺的某處禪房裏,滾地龍燒得正旺。
“這局想是貧僧贏了。”鴻壚寺的住持釋明摩挲著一枚白子,卻沒落下,他盯著棋盤,語氣帶笑。
這時,一隻執黑子的手不緊不慢伸了出來,輕而穩的將黑子放在了棋盤某處。
“和尚,出家人不打誑語。”手的主人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打扮像個讀書人,身上卻沒讀書人那種文弱氣。
釋明重新看了一眼棋盤,忍不住笑了:“是,貧僧怎敢比得上衛大公子。”
坐在他對麵的“衛大公子”,乃是當朝太子太傅衛九齡的嫡長子——衛卓。
出身京城名門,自幼飽讀詩書,十一歲師從當代大儒陽明先生,待十九歲歸來,已經是頗有名氣的青年才俊。
同年,衛卓參加科舉。
那可謂一路順風順水,鄉試,會試——直到殿試,才因著年紀尚輕,僅僅點了個探花。
才貌雙全,謙遜儒雅······全京城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哪一個不肖想著嫁給他?
於是衛卓行冠禮的那日,全京城的勳貴擠得太傅府水泄不通,險些釀成了踩踏事故。
那一天,衛卓有了一個表字——允寧。
可誰曾想到,僅僅半個月後,衛卓便自請外任,丟下京城的大好前程,跑來充州當了個同知。
這可是件大事,京城立馬掀起了軒然大波。
有好事者思來想去,終於給他敲了個名頭——“為情所困”。
其實說白了,就是逃婚。
畢竟,衛大公子的未婚妻何純宜何小姐,是個任誰都能拿捏的軟柿子,除了一張好皮相和一個好出身,整個就是個草包。
在京城的吃瓜群眾看來,衛大公子的妻子,不說才華橫溢,那也應該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反正不是何小姐這種“錐子紮都紮不出一聲”的廢物點心。
於是滿城風雨,就近了年尾。
可釋明方丈究竟也活了這麼多年,還是從衛卓波瀾不驚的皮囊下窺出了一點兒端倪。
衛卓隻有二十歲,有一個身居高位的父親,和一個出身名門的母親,即使他自幼飽讀詩書,即使他曾經遊學天下,即使他像個皇家園林的盆景,被各種人朝著應有的方向修剪,總有些骨子裏的東西是變不了的。
比如說權貴子弟應有的驕傲,或者說一點少年得誌的狂氣。
但眼前的年輕人神色平和,眼睛好像不見底的深淵,所有的情緒都“一無所有”,不知被吞噬到了什麼地方——像是經曆了一些事情,變得淡靜。
或者說,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居然對佛學抱了極大的興趣,“子不語怪力亂神”,一般都是些中年官吏,加官無望或遭人排擠,這才寄情佛老之學,來寬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