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街，這處充斥著各種欲望與罪惡的街區在白天很安靜。
當它收起合上惡魔般的血紅雙瞳，閉上滿是一圈又一圈尖牙的腥臭大嘴，收起黑暗中蜷縮蠕動布滿吸盤的詭異觸手之後……
就隻剩下了美麗安詳的睡顏，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睡美人。
可惜喚醒它的從來不是王子的吻，而是這世間最為汙穢肮髒的欲望和最為暴虐血腥的惡意。
在睡美人懷裏，煉金工坊不分晝夜依然開著門，這家名為“真實世界”的工坊已經開了很多年了，生意照另外幾家同行相去甚遠，但一直沒倒閉。
諾艾爾敲了敲門，沒人應，於是他推門而入。
破敗的小屋裏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煉金素材與器皿。
蜥蜴的屍體、黑山羊的羊蹄、高原牛的頭骨、沙漠食人花的標本，來自各種各樣離奇生物，也有纈草、鼠尾草、牛鞠、烏頭薺、薊草等常見草藥。
此外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玻璃或陶瓷器皿胡亂堆砌，泡在五顏六色藥水裏的動植物標本參差擺放，角落裏一口大釜咕嘟咕嘟不知道在煮什麼東西。
一眼看去，確實是邪惡巫師的住所沒錯了，難怪教會把煉金術師列為重點監視對象。
而諾艾爾要找的老煉金術師，此刻就在裏間的書房裏睡在躺椅上打盹兒。
諾艾爾沒有第一時間叫醒他，視線掃向四周灰塵仆仆的古舊書架，上麵大多數煉金術書籍他都看不懂，甚至不知道是用什麼文字書寫的。
法蘭貴族多半隻會法蘭語，即便是注重文學修養用心學習的，也就多學會了一門拉蒂納語而已。
事實上，法蘭語對於諾艾爾來說也是一門外語，但好在當初那個嬰兒有充足的時間來學習它。
現在，柏蘭特黎家的諾艾爾少爺已經是掌握三門語言的高端人才了，雖然有一門語言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會。
法蘭語和周邊國家的語言都是脫胎自古拉蒂納語，是原始部族語言和古帝國官方語言結合的產物，在當時屬於一種地方方言。
法蘭貴族學會本國語和拉蒂納語之後，對周邊國家的語言基本上能理解一半以上的詞彙，更何況外國有修養的貴族基本也都會說拉蒂納語，所以也就沒有再刻意學習其他語言的必要了。
諾斯語倒是不在這個語言體係之內，不過那是蠻族語言，不是經常往來北方群島的商人，學了也沒什麼用處。
這裏的煉金術書籍並沒有用諾斯語書寫的，諾艾爾自然也沒有興趣用一門偏門外語來折磨自己。
收回視線，諾艾爾重新看向躺椅上那個合目打盹兒的老人。
溝壑般的皺紋在他額頭橫穿而過，粗糙鼻子上帶著隨呼吸晃動的汗珠，茂密的花白長胡子幾乎遮住了下半張臉。
他戴著巫師一樣的黑色折頂寬簷帽，穿著一身籠有薄紗的黑色長袍，睡得安詳。
傳奇煉金術師尼古拉·尤利西斯，史上最天才的煉金術大師。
借著前三千六百年的巨人肩膀攀登到了煉金術的頂點，讓後三千六百年的後人隻能仰望而永遠無法超越。
嗯……以上都是他自己說的。
諾艾爾其實還挺喜歡這個老頭的，雖然他滿嘴胡話，搞煉金術忽悠人的本事也不如同行。
至於原因嘛……
恍惚中，尼古拉·尤利西斯醒了過來。
那雙渾濁裏帶著惺忪的老眼一睜開就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前的諾艾爾，他胡子一抖，因喉嚨幹燥而有些沙啞的聲音立刻響起：
“噢，諾艾爾。你究竟來自深淵，還是降自群星？”
你看，他是個詩人。
“尼古拉，我的朋友，深淵不足以淹沒我的腳踝，群星亦未能照亮我的眼瞳。”
“噢謔謔……原來你是造物主的仇敵，滅世的利維坦，宇宙黑暗的源頭，天空之外的真相。”
“是的，我是你的老朋友，諾艾爾·德·柏蘭特黎。一個注定要在火中燃盡的惡魔，注定要以正義為仇敵的凶獸。”
諾艾爾伸手把尼古拉從椅子上扶了起來，兩人相視而笑。
詩人之間的交流總是這麼深奧玄秘，外人還在懵懵懂懂的時候，他們已經觸及了彼此的靈魂，得到了滿意的回應。
至於中二病，什麼中二病？詩人的事情！能叫中二病嗎！？
喵嗚！
一隻黑貓從書架上跳了下來，落到尼古拉腳邊，蹭了蹭他的褲腳，然後轉過腦袋看向諾艾爾這個陌生人，抖了抖耳朵，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諾艾爾正拍打著書架上落下來的灰塵，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這個小東西，向尼古拉投去疑惑的視線。
這老頭可不像是會養貓的性格，解剖貓他倒是說不定會有興趣。
“撿來的。”尼古拉瞥了眼腳下的貓，“我聽說，黑貓有喚回死者靈魂的能力，還記得我們一年前那個失敗的實驗麼？”
“嗯……”
諾艾爾臉色一瞬間就變得有些複雜。
在這個世界上，超凡力量是真實存在的。
至於諾艾爾為什麼會相信，並不是因為尼古拉滿嘴天花亂墜的胡話，而是一年多以前，他讓自己擔任助手的一次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