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看了看他的狀態:“再喝一杯!”
蘇味道又喝了一杯,才聽到眼前這位最年輕的五品權貴道:“其實取士不公,也非上願,聖人不願意選士名額,都被關隴士子把持!”
“可主考官、出題的、閱卷的,大部分都是關隴士子,他們不照顧本地學子,難不成去照顧外州之人?”
“再者文無第一,評價一篇文章的優劣高下,本來就是一件極其主觀的事情,除非是那種公認的名傳千古的佳作,否則總能挑出些毛病來。”
蘇味道已經有些迷糊,但聽了此言也不禁點頭。
他的文采已經足夠出眾,可總有人挑刺,那真是毫無辦法。
而有些話,李彥也不會說。
比如李治無法批卷,隻能每次看結果,久而久之,取士的地域比例,就變得越來越畸形。
每每過於誇張了,李治就開製科,去專門選拔一些其他地方的人才,盡可能平衡比例。
上下博弈,不斷拉鋸。
而李敬玄為山東士族站台後,山東士子率先得到了一部分公平,但無形中也擠壓了別的外州,其他地方依舊是萬馬齊喑。
直到這一科。
李彥頓了頓,接著道:“士子中毒案後,聖人對這一科大為重視,不僅親自露麵鼓勵眾士子,對於試卷批閱也極為上心。”
“李侍郎由於其子涉案,顯然也顧不上這一科科舉,如今更是不幸患病,癱身在家,此次就由裴侍郎主持。”
“知道此次情況特殊,考官們也不敢觸黴頭,擯棄私心,公正取士,於是有了這一科的名單。”
蘇味道咬牙道:“這又如何?不過是這一科罷了!”
李彥搖頭:“並不是這一科,因為中毒的士子們,還可以考下一科。”
“他們本來就是各地最有才華的翹楚,這次還在聖人麵前留了名,完全可以將寶押在明年的科舉上。”
“到了明年,隻要鼓吹一番聲勢,引起裴侍郎乃至聖人的關注,曾經被害中毒,錯過科舉的士子,如今再來應試,得到一個公正的待遇,終究是不難的……”
“這就是兩科了,如果這個勢還能接著造一造,運作好了,延續個三科,一切就再也不同了。”
“取士不公的風氣,固然不可能完全扭轉,但外州士子的人數比例,肯定能有所增加。”
說到這裏,李彥長歎:“任誰也想不到,科舉中毒案,居然會是苦肉計。”
蘇味道的雙手拚命捏住腿,身子還是止不住顫抖起來。
李彥站起身來,親自給他倒了酒:“接著喝!”
蘇味道喝。
李彥則透過窗戶,看著東市的熱鬧:“你們都很年輕,大部分都拿過兩到三次文解,張陽用了六年的時間行走各州,說服你們,參與到這個計劃裏麵……”
“此次中毒雖然是三十五人,但他應該說服五十多位外州士子。”
“原本用雲丹造勢,是為了應付事後的查案,將責任攬到他一人身上。”
“不料過程中卻被外人聽到,李守一真以為此丹是靈丹妙藥,硬生生帶人搶奪走了十七人份的藥。”
“張陽為了保護那些藥,險些被他們活生生打死。”
“因為在他看來,那不是藥,而是未來十七個有希望中舉的名額,結果被李守一和他的跟班,稀裏糊塗的浪費掉了……”
聽到這裏,蘇味道臉色通紅,淚流滿麵,一言不發。
夜深了,外麵的燈火光亮漸漸低落,李彥的眸光幽幽:“平心而論,我起初真的不敢相信,張陽居然敢這麼做。”
“他每多拉進來一人,就多一份危險,萬一有人提前舉報,豈不是功虧一簣?”
“既是一片好心,其實根本不需要通知其他士子,直接下毒便是。”
“但後來也明白,這個計劃的核心,其實還是與江南舊案有關。”
“用舊案轉移注意力,讓李侍郎關心其子前途,無法脫身,裴公才能上位,公正監督。”
“而通過這樣的方法入仕後,你們無形中也成為了李侍郎的仇人,默默積蓄力量,總有讓他惡有惡報的機會。”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
聽到這裏,蘇味道卻搖了搖頭,哽咽著開口道:
“李機宜……你這點看錯了……”
“守義從來不會替別人拿主意……更不會通過傷害別人,來完成自己的事情。”
“他其實已經不想報仇了,他隻希望江南之地,以後不要再發生那樣的慘案!”
“千人血案,上下冤屈,朝中居然毫無關注,若是京官內多一些外州子弟,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李彥眉頭微動:“你沒有狡辯,也沒有要求證據,倒是少見。”
蘇味道慘笑:“我們很清楚,中毒的症狀可以庇護士子們一時,卻庇護不了一世,如果真的想查,那麼多人,是經不住拷問的。”
他主動倒了一杯酒,狂飲下去,幹脆竹筒倒豆子:“士子中毒後,我本來應該負責引導,將線索引向竇氏商會和李敬玄父子。”
“當然,我們知道這樣的陳年舊案,奈何不得當朝大權在握的宰相嫡子,和長安最大商會的掌事,隻是想要給他們造成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