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五)
遇上鹿言的那一年,是沈年的人生最低穀的一年。
盡管他的人生從一出生就注定了波折不斷,但對他來說,生存的困難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困難,隻要他還有思考的能力,他就能想辦法活下去。
然而到了大學畢業,直麵了這個社會之後,沈年才發現,存活於世有多麼容易,實現理想就有多麼困難。
他奔波在華盛國的各大科研機構,輾轉無數次,最後的結果卻是屢次被拒之門外。
不是他不夠優秀,正相反,每一個人都會對他的履曆露出驚詫之色,但在匆匆掃過他的科研方向和理念之後,那種驚詫就變成了虛偽的客套,不動聲色地將他婉拒。
沈年心裏很清楚原因是什麼。
歸根結底,不過是這個國家的科研方向和他背道而馳,他們隻在乎能賺錢的技術,不在乎什麼民生問題。
但沈年別無選擇。
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拋棄的他,是被華盛國的養父母收養之後,才順利長大成人的。
他的出身和國籍決定了他很難再回到故國,即使回去了,也難以接觸到頂尖的科研中心,更遑論實現手裏這個漫長又龐大的項目。
再一次碰壁之後,沈年在人跡稀少的小公園裏坐了一夜。
他畢竟是人,麵對那些人開出的條件,他也做不到全然的無動於衷。
同一屆畢業的校友們全都是科研機構爭奪的人才,水平再差的人都有了不錯的待遇,唯獨他即將耗盡自己的存款,卻也推展不了半點研發進度。
沈年有時候也覺得,是不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這個世界少了他一個科研人員,也不會有多少影響,他的研究也許對世人來說不值一提。
於是他在小公園的長椅上枯坐到了黎明,決定看完這個日出,就將手裏的文件扔掉。
——反正它早已被否定了全部的價值。
鹿言就是在這個日出的光輝之下,出現在了他的生命中。
她穿著不菲的藍灰色長裙,像剛剛從某個名流酒會裏出來,麵色微醺,慢悠悠地晃悠在這個小公園裏。
然後不出意料地,招惹了街邊的流浪漢。
沈年隻能提前結束自己這最後一刻的自由,插手了這件與他無關的事。
很久很久以後,他還是會想起這一天清晨的微風。
他抓著她的手腕,飛快地奔跑在無人的街頭,身後是窮追不舍的一群流浪漢,前方卻是繁華都市最絢爛的晨曦,讓他無端端生出幾分笑意。
一些無形的東西,在奔跑之中被他甩下了。
它們沉重不堪,壓迫著他的靈魂,在迎麵而來的微風中,他拋下了它們,重新呼吸到了自由。
跑進了地鐵車站之後,他們終於甩脫了那群高大的流浪漢。
沈年掏出身上僅剩的幾個硬幣,買了兩張單程票,算是好人做到底了。
但他沒有想到,這個小醉鬼能直接在電車上睡死過去,怎麼都叫不醒。
沈年從沒遭遇過這麼棘手的情況,就算是屢次在事業上碰壁,他也沒有過這種感受。
電車停靠了幾站,逐漸有早出的上班族走進來,都隱晦地朝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沈年知道,再過不久,他可能就要被“好心的路人”給當成罪犯報警了。
而他的確會百口莫辯,因為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女孩。
於是權衡之下,沈年還是扶著這個小醉鬼提前下了車,為了盡量避免節外生枝,他將她帶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
整個過程稱得上是一場災難,可以的話,沈年希望這輩子都不要有這樣的經曆。
——但他的故國有句老話,叫“好的不靈壞的靈”。
這時候的沈年完全沒有想過,他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他也沒有想過,當他選擇接受之後,它又結束得那麼果斷。
小醉鬼在他家的沙發上睡了一整天。
沈年不是個爛好人,正相反的是,他對所有人都保持著基本的審視之心,所以他將她放在客廳的沙發上,並在旁邊坐著忙了一天。
正對麵的雲端攝像頭記錄了整個過程,能幫助他避免某種麻煩。
到了傍晚,他還沉浸在工作中,手臂上冷不丁湊過來一個腦袋,正盯著他的電腦屏幕看。
沈年不太愉快,因為他不喜歡被人窺視自己的**。
但他沒有表達出來,隻是靜靜觀察著她,等她的反應。
——這能讓他判斷出,接下來應該如何解決這個麻煩。
然而她隻是看了一會兒,就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撐著身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細跟高跟鞋在他家的地板上踩出了聲響,宿醉後的她還不太能站穩,稍微穩了穩身形之後,她打開了小巧的銀色手包,從裏麵取出了更小巧的手機,按了幾下鍵盤。
隨後她將手機塞回包裏,抬頭看向他,用中文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