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昏黃,暮蒼茫。
殘陽如血,映照在陽城的城樓上。
城門下,亂成了一片,倉皇出逃的人群你擁我擠,人人帶著驚恐的神色與絕望的沉默。
爭先恐後的人們彙聚如一個灰色的蟻陣,在夕陽的襯托下,逃離故土,不知道逃向了何處。
即便是攜家帶眷、托兒拽女,人們也不想留在一個即將發生戰鬥的城中。
大難將至,人命如蟻。
“誰亂世百姓最苦他們至少還有逃難的機會,嗯哼,依我看,真不知強過咱們這些等死的兵卒多少倍呢。”
一個頭倚牆角,眼瞥著逃難人潮的守城士兵嘲諷地向他身旁的同伴努了努嘴。
“聽主君為了殺吳起,毀壞了王屍,新任王上要收回陽城的封地,派出了兩萬大軍,我們不足一千人駐守陽城,怕是凶多吉少啊。”
一個士兵側過身子,低聲道。
“據主君都逃出了楚國。”
“是嗎?主君都逃了,我們為什麼還要守?”
“當然要守,因為孟先生還在城中。”
二人口中的孟先生,正是如今的墨家钜子孟勝。
孟勝是墨家第三代钜子,不僅精通韜略,在劍術上也極有造詣,為當世劍術名家之一。
他年輕的時候遊曆下時,與陽城君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亦師亦友。
陽城君外出時拜托孟勝守護其領地,並將一個叫璜的玉器分成兩半當做符,將一半交給孟勝並吩咐他符合聽之。
楚王要收回陽城君的封地,並沒有陽城君的符令,所以孟勝決定信守承諾,為陽城君守護領地。
“先生,楚王收回臣子的封地,是經地義的事情,我們撤吧。”
話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布衣,如同一個普通的農家少年。
在暮色之中,隱隱可見他濃眉如劍,深邃的眸子中露出了幾分擔憂。
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立於城樓之上,老人須發皆白,滿臉鐫刻著飽經風霜的皺紋,老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布衣,普普通通的衣著,卻掩蓋不住他身上強大的威勢。
孟勝眼中露出了思考之色,他此時也陷入了兩難的抉擇中。
守,無起兵的信符;走,對不起陽城君的信任,也不符合墨家義的行為理念。
良久後,孟勝轉過身:“我們接受了陽城君的食邑,與陽城君有符信為憑證,現在沒有見到符信,而自己的力量又不能阻止楚國收回食邑,不為此而死,是不行的。”
“先生…這……”少年還想再些什麼,孟勝擺了擺手,打斷了他。
“子義,你跟了我多久了?”
“回先生,八年了,八年前先生在流民中救下了我,我就一直跟在先生身邊。”
孟勝捋了捋下巴上的長須:“都這麼久了啊,我帶你尋遍了山東列國的江姓大戶,還是沒有找到你的親人,以後就要你自己尋找了。”
江寒的眼眶一紅:“先生!”
江寒了解孟勝的性格,他定下來的事情,從來不曾更改過。
他是一個穿越者,已經盡力想改變孟勝的結局了,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八年前,他因為意外穿越到了戰國時期,而且是穿越到了流民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十歲孩子的身上。
在缺少糧食的情況下,沒有防備的江寒很快就被身邊的人洗劫一空,通過啃樹皮、挖草根他才熬過十幾。
就在他躺在路邊奄奄一息等死的時候,被路過的孟勝救了下來。
孟勝收他為徒,一直帶在身邊教導,教他讀書識字以及墨家的格物之學。
就這樣,時間飛逝,一轉眼八年過去了。
在此期間,江寒展現了過人的賦,琴棋書畫,兵法謀略樣樣精通,並且一學就會,一點就通。
他改良了農具,製造了龍骨水車,讓百姓的耕種效率大大提升,他發明了馬蹄鐵,讓馬匹的損耗大幅度降低。
就連他搞出來的精鹽、肥皂之類的玩意兒,都受到了各國貴族的追捧,讓他名氣大盛。
江寒見自己勸不了,連忙向一旁的高大青年使了一個眼色。
“先生,事已如此,我們就算死了,對陽城君也無任何益處,且此舉將令我們墨家損失慘重,更有可能絕墨者於世啊。”徐弱上前一步站出來勸告道。
孟勝微微一笑:“我與陽城君的關係非淺,若不死,將來恐怕沒人會信任墨者。”
“下戰亂連連,多大盜奸雄,也多烈士忠義之士,我身為墨者,又豈能做出背信棄義令人恥笑之事?”
“不過,墨家钜子之位,倒是可以傳出去,以免墨者絕於下。”
徐弱聽了連連點頭,慷慨陳詞:“聽了先生的一番肺腑之言,弟子深受教益,如果真像先生您的這樣,那我必將死於先生之前,不知道钜子之位,先生想傳授給誰?”
江寒麵露苦色:“這個徐大傻,我讓你勸一勸先生,你怎麼這麼快就倒戈了?”
就在江寒苦思冥想計策的時候,孟勝枯瘦的手指頭緩緩抬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