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這般景象無數次出現在李坎眼前,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輪回不止。
李坎伸手撿起尖頭樹枝,赤腳踩踏竹筏,起身後,扭頭回望了一眼白發老人。
老人枯皺的臉上,顯得蒼白,此刻依舊閉著雙眼。
李坎沒有出聲打擾老人,輕輕挪動兩隻腳,站到竹筏邊上,彎著腰,無聲無息注視著身前河麵。
清晨之際,是魚兒浮出水麵吐息的最佳時間段,李坎隻需要靜靜等待便可。
莫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李坎仍舊還在守望,在這百丈寬的水流中,即便是抓魚的最佳時間段,他也經常要等上好幾個時辰,甚至經常等不到。
莫約兩個時辰過去了。
李坎決定主動出擊,手握樹枝,撲通一聲,一頭紮進水裏。
沒有絲毫的猶豫。
宋永恩緩慢睜開雙眼,接著老人歎息了一聲。
李坎水性不錯,每過三十息左右,便露頭吐一口氣,反複了七八次,終是插到了一條斤把重的鯉魚上來。
這是李坎等不到魚時,最後的辦法。
回到竹筏上,李坎快速將魚從樹枝上擼下來,一手抓住魚身,一手抓住魚頭,兩隻手反方向用力一擰,以最快,最痛快的方式,結束了這條鯉魚的性命。
緊接著,摳去鱗片,挖出魚鰓,用樹枝尖端的一頭劃破魚肚,掏出髒腑,之後將魚放到弱河水中清洗了幾遍,就算是齊活了。
宋永恩看在眼裏,默不作聲,就見眼前年輕人沒有絲毫猶豫,臉上泰然自若,單手抓著魚送向嘴邊。
李坎咬上一口,用力撕扯下一塊魚肉,生嚼慢咽的同時,說道:“以前呐,路過河邊人家時,還能討到一些熟食吃。”
李坎苦笑了笑,恍然想起一個人,繼續道:“我還遇到過一個姑娘,像前輩一樣,也是落腳歇息的,那姑娘送了一支火折子給我,可我總不能把竹筏燒了烤魚吧,腳長大了,鞋子早就穿不下了,就把鞋子點了,烤了兩條魚,之後又從河裏撈上來一些斷木樹枝,嗮幹了,又烤了幾條魚,最後火折子點不著了,也就用不著那麼麻煩了。”
年輕人娓娓闡述著過往,白發老人靜靜聽著,二人就像老相識一樣,經年未見,一見麵,一人正在敘說往昔,一人正在專心聆聽。
這一刻,世間萬物萬事,難驚難擾。
“我求她殺我,她要好好活著,還說會在前方等我,說這是約定,叫我一定要去赴約。”李坎說完,苦笑了笑,撕扯下一塊魚肉,喃道:“前方,有多遠?盡頭,又是什麼?”
其實,李坎想說他知道,知道那姑娘不過是在鼓勵他活下去,至於約定?
就是個欺騙。
連那姑娘叫什麼都不知道,可以說是個善意的欺騙。
李坎都明白。
老人開口道:“想知道,不妨親自前去瞧瞧咯。”
其實呐,老人很想問一句,究竟是何故,才讓乾元皇帝流放一個十四歲少年於這弱河之上,終生不可踏足寸土。
還是說乾元皇帝一統天下時,九州就南離舉兵抗衡了?
這小子真是刁民嗎?
或許昨日是,但今日絕不像!
李坎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想知道,世人都說弱河沒有盡頭,一生漂泊,或許就是我的宿命,我覺得我若死了,死在哪裏,哪裏便就是弱河盡頭。”
老人聽完,搖了搖頭,接著話道:“海到盡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聽到這話,李坎怔了片刻,隨後苦笑了笑,說道:“海若到盡頭,何需天作岸,山登上絕頂,也終非自身高。”
宋永恩啞然,捏著胡須,過了一會,說道:“那便縱橫天地山海,天難遮,地難掩,山無阻,海無攔。”
李坎吐出一根魚刺,抬手用大拇指緩慢抹了下嘴唇,道:“還是人嗎。”
老人撇撇嘴,斜眼瞧著李坎,捏著胡須嚴肅道:“這樣吧,隻要你小子叫我一聲……”
話還沒有說話,就見李坎連忙擺擺手。
李坎扭頭看著宋永恩,笑道:“前輩能把我教成天下第一嗎?”
白發老人啞然,隨後心道娘的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