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大十字,我們四線小城鎮的知名地兒——商品百貨的聚集地。凡是能被小鎮人民所認為是天南海北的東西,在這裏幾乎都能找到。

我的朋友徐三就住在這裏。

叫徐三的人,並不一定真的姓徐,也未必是排行第三。就像佛家說的那樣,名字——隻是一個代號而已。徐三也是如此。它是我們這裏土作行業裏的一個代號。

土作,是專為死人辦理喪事的一種職業,具體負責墓地的選址和超度等儀式流程。至於為什麼要選“徐三”這個稱號,說法不一,但最能說服我認可的一種是,他們在本地的祖師爺曾是一個真的叫徐三的人。

在舊時候裏,這種職業歸屬下九流。那個年代的人,未必人人有名,多數人能叫得上台麵的唯有自家的姓氏,而且大多數時候,人們也從不以真名自居,而是多把代號、諢號等一些方便記憶的字號當成自己在社會上的名字,“徐三”就是這樣。後來,叫“徐三”的幹出了名堂,於是,這個行當裏端這碗飯的人就都開始稱自己為“徐三”,並被祖祖輩輩地傳承下來。

我這個叫“徐三”的朋友,雖說也是眾多徐三中的一員,但他卻與別的同行不同。這原本是他自己說給我聽的,我起初並不相信。可直到他帶著我真正經曆了一些事後,我才慢慢發現原來這個自稱為“當今世上最正宗的徐三”的人還真有些“不一般”。

行當裏,他叫徐三,生活中我們都叫他禿老幺,行裏年紀最小,在我們同輩朋友中年紀卻是最大,簡稱。人如其名,剃著大禿頭,一身健子肉,胸紋左龍右虎,一臉饞懶相,給人的第一印象絕不是個好人。

但凡傳統教育出來的正經人,對此類人一般都是遠而避之的。與他結交的,也自然會被認定為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人。說起來,我倒是被他拖累,或許也不僅僅是我,又或許我認為的好隻是我認為的而已。

一個人隻要被“不靠譜”仨字給貼上,這輩子基本上是很難得到熟人的信任的。這倒不是因為我們廣大的勞動人民不夠寬宏大量,不給此人以改過自新的機會。而是與這類不靠譜的人打交道,經常容易吃虧。虧吃的多了,自然便有了警惕。哪怕日後再有什麼正經事,隻要是跟不靠譜的人沾了邊,這事也就有些不正經了。

因此,一般的老實人是絕不願跟這種人打交道的,但他們也不敢對他置之不理,所謂敬也小人,防也小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盡管我從未見過坑害過有些別的人,但他們就是顯得害怕,仿佛天生下來就是要吃人的一般,總在背後說的壞話。我常常聽得不屑入耳,也不是因為真的沒有幹過一些壞事,而是他們所講的我不曾得知,雖聽來貌似很真,但細想之下是經不起推敲的。

就比如:與我老鐵叔的事情。

人稱老鐵叔,未必真姓鐵。而且他的真名中也不帶個鐵字。他喚劉保民,是我們鎮上打鐵的匠人,祖傳的手藝。前些年有人表讚他父親的手藝,說是鏗鏘之聲如有萬軍磅礴,氣貫雷霆之勢,淡淡之音欲與天公比高,有虎嘯龍吟之風。也不知道是誰說的,聽著貌似也蠻厲害的,但咱耳濁腦笨,硬是聽了幾十年沒聽出來半毛錢的好動靜,也就是上次鐵叔失手撂鐵錘時砸了自家鐵鍋時響動大些,半夜裏平地起個霹靂也似,嚇得人沒了睡意。為此讓鄰居罵了一早上,當時我也跟著一起罵來著。不為別的,隻因那罵人的是鐵叔家世交的鄰居,一個七十五六的黑老頭,跟鐵叔的父親是關係不怎麼好的表兄弟,跟我們家的親戚也能攀扯住點關係。人品嘛,一般般,雖沒做過什麼惡,但我也不太喜歡,因為老橫了,一有啥不順意的,仗著年紀大非把人罵個狗血臨頭不可。但奇了怪的是,我爸堂堂的行伍出身,硬碰硬的人民武警,竟然對這老頭頗有敬重,叫我有事沒事的割斤肉多去看看老人家。倒騰起輩分來,我得叫他祖公。但我那些朋友都叫他五大爺,到我這兒忽一改口,總覺得跟裝孫子似的。於是我也叫他五大爺。

我五大爺是個怪性兒的,喜歡罵人,更喜歡旁人陪著他一起罵,可能是顯得“理兒更正些”。我們這兒有句常言說得好,不怕理虧被人罵,就怕罵人聲不大。

那天早上若不是我跟著他一起當街大罵,隻怕午後吃了飯他還得出來,那大的年紀,再有個啥閃失,隻怕要賴在鐵叔頭上了。家家都不容易,能幫就幫一把,都是鄉裏鄉親。雖說這忙幫的不咋地道,但結果畢竟還是好的。都說鐵叔家的門鏽得快,我這小忙一幫,可不就又能多用幾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