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偏西,暮色將近,更漏響了數聲,宮門即將落鎖。

落鎖的小管事被無聲地推開,抬頭一瞧竟是陛下身旁貼身大太監陳德恩,剛張大了嘴巴,就被那笑眯眯地一聲“噓”駭住,隻得倉惶地捂住嘴,眼瞧著陳公公登上一輛雕花馬車悄然無聲地從宮中駛出去。

馬車平穩得駛在官道上,四下一片寂靜,隻有噠噠的馬蹄聲擾人清靜。

車內一人端坐在蒲團之上翻看一本書,車內的燭火隨著馬車顛簸搖擺,虛虛實實,晃得書頁上的字跡也斑斑駁駁,不過那人的心思也不在書上,許久也未翻過一頁,隻盯著虛空的某一處瞧,陷入了沉思之中。

車內狹小的空間仿佛因沉默而陷入凝滯,陳德恩跪坐在一旁,垂著頭不敢言語,隻是偶爾一瞥看見那人袖中緊握成拳的手,心中不由膽寒。

陳德恩斟酌道:“陛下,車內燈暗傷眼,這冊子還是放一放吧。”

陛下的目光一轉,落在跪在身旁的陳德恩身上,瞧見那老奴滿頭的汗珠和銀絲,心中有些觸動,緩緩吐了一口氣,“嗯”了一聲,將書冊遞給他。

陳德恩如釋重負,弓著身去夠陛下手中的冊子,哪怕想閉著眼睛不想看,可是書冊上那明晃晃的字依舊鑽到他眼底下。

“燕晟病重,糜飲不進,將亡。”

馬車剛巧一晃,陳德恩手也不穩,竟由那冊子從指尖滑落,啪嗒一聲落在地上,露出“無常薄”三個字,吼得老奴哆哆嗦嗦去拾的手僵在半路,半起來的身子猛地跪回去,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突然燈芯爆響,明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瞬間的光彩拉長陛下的側影,半明半暗,喜怒難測。

“怕了?”陛下低聲問道,說罷竟低頭拾起無常薄,拍打拍打書脊,如平時一般放到手邊,“陳伴伴的膽子可真夠小的。”

瞧著陳德恩還伏地不起,陛下歎了一聲道:“不用怕,這不是陰司判官手中的無常薄,上麵也沒寫著陳伴伴的生死。”

陳德恩這才抬起頭來謝恩,陛下又是“嗯”了一聲,開始閉目養神,這一路都再無言語。

馬車駛入城西的一處三進宅子,東南角的廣梁大門上書“燕府”兩個大字,陳德恩先一步下了馬車,可是馬凳還未擺好,陛下自己便下來了,望著親手題下的“燕府”二字失神了片刻,隨後便匆匆往門下走,陳德恩匆忙在後麵追,搶著在陛下前叩門。

老管家瞧見來人嚇了一跳,還來不及跪拜,陛下便自顧自得走了,繞過影壁,過了垂花門,順著抄手遊廊就朝正房走去,一路上碰到的侍從都競相避讓,仿佛陛下才是這宅子的主人。

陛下憋著一股氣走到正房門前的時候躊躇了片刻,剛剛在馬車上的熱乎氣已經散去,此刻才覺得幾分冷,回頭一望瞧見陳德恩抱著大氅在身後趕來,便停下腳步等著。

陳德恩不敢多言,為陛下披上大氅,再細心得整了整褶皺的衣角,恭敬地守在正房門口,送藥的小童被這陣勢吼得不敢輕舉妄動,踏著小碎步在邊上觀望。陛下瞧見便招了招手,將不明所以的小童手中的托盤搶下,端著這碗藥,陛下仿佛心中有了底氣,一把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