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宅,燭火星點。

若有若無的暗香繚繞,風從窗外而來,將迷惑神智的香氣壓下去。

窗是鏤空繪花,木質堅實,而窗麵嵌了拳頭大的格子鐵網,海外的材質,隻容縷縷弱風傳遞進來,雀鳥亦插翅難飛。

侍女將窗關上,上了窗鎖,走到那玉質倩影身旁微微福身:“玉小姐,是時候歇息了。”

坐在桌前的女人脊背挺直、腕骨輕抬,將快點盡的燃香重燃。

她似乎在哼什麼調子,極低。

抬起眼時,眸中沉澱的情感濃似酒,鎖在她溫婉笑意下,讓淩亂的碎發、有著細細劃痕的麵頰中和古怪的音調中和它。

侍女見過許多次,仍為這樣平常的閨秀女子的神色所震悚。

“啦啦……啦”

玉疏影輕輕起身,一指在空中輕點,好似在和那無處不在的香味調情。

看上去太平靜又溫柔,以至那鋒銳冰涼的東西貼在侍女脖頸後緩了片刻,侍女才反應過來,那是碎掉的玻璃片。

被她磨了又磨,此刻一半黏在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一半貼著侍女脖頸跳動的動脈,幹涸的她的手流不出什麼液體,侍女隻能猜測那是她自己的血。“小……小姐……別嚇奴婢了。”

她真不該為了高額的薪資來照顧這個瘋女人!侍女腿軟了,生怕她犯病,將玻璃像熄滅香料時那般摁入她的肌膚。

“啦啦……”恐懼的淚水在燈燭照映下隱隱看見一條細細的蜿蜒淚痕,可痕跡幹前,還必須等待玉疏影哼完這首小調。

嗓音從尖細到低沉,好似燭淚從顫顫的微凝走向沉寂的幹涸。侍女聽見玉疏影在她耳後的低吟,“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從前呢,有一隻雀鳥。”

“這世間風風雨雨,小鳥住在溫暖的閣樓,直到它遇見閣樓下的一朵花。”

“那朵花殷紅,亭亭玉立,盛然綻放。花蕊是明麗的顏色,花瓣像戲子的華服——”

“像血一樣漂亮。”

侍女顫抖著,感覺玻璃輕輕刺進入一部分,一滴血黏著皮膚進入衣領。不!不!她隻敢小聲尖叫:“小姐,你要做什麼我都幫你!我帶你出去!不要殺我……”

“噓……”她的聲音低得近似於無,侍女感覺她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或許隻是她自己沒有發抖了,僵硬得像一個傀儡一般聽這個故事。

“花兒與雀鳥成為了好友,依偎著。”她的字句都如同胡亂拚湊,“綻放著美,蜷縮著翅膀不為飛翔、隻願棲息花之地。”

“最後才發現,花的根係原來紮在腐土深處,攀附纏繞,將閣樓之木寸寸縛緊。”

“小鳥最後發現,原來花不是花,閣樓倒塌,隻有腐土依舊。”

侍女等待許久都沒有等到下文,猶豫著是否該說話動作時忽然察覺玉疏影早已離開她,房內的香已經徹底燃盡,再無任何香氣。

方才捏著玻璃抵著侍女脖頸的模樣仿佛從未存在過,玉疏影是碧玉閨秀,款款坐在梳妝台前,茶蓋壓住了香料,將餘味抵住,她微笑,“方才說帶我出去,還是作數的對嗎?”

侍女摸了摸後脖的冷汗,擦過肌膚時帶來微微的刺痛。她怔怔點頭。

光明的路途前,玉疏影停留了片刻。

“雀鳥不會飛翔,隻有腐土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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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廊勾欄,曲徑庭院。

斜飛簷角聘請大師刻出燕歸飛之案,漆紅長柱盤龍棲鳳。假山饒多,名貴嬌美的稀罕品種花草不要錢似的種滿各處花園。亭台樓築無一不精美絕倫,極盡華美。

已是深夜,明月高懸。

院外民居陷入夢鄉的安謐,曲家占地廣袤的庭院卻燈火通明,院內熱鬧非凡,小廝婢女嬉笑著來往辦著雜事,戲台後班喜氣洋洋地整理衣裝排練戲詞。

最大的主院坊內,燈籠亮堂得恨不得撐起個白晝來,懸於密錯彩線下,映亮了院中搭建的戲台帷幕。

戲台上女子華服濃妝,精致戲服上牡丹若細膩如真,她咿咿呀呀唱個不停,美目流轉,歌聲婉轉鶯啼,與身邊人回應作戲。

不時有金葉子銀餜子撒上戲台,引得台上人掩不住笑意,喜上眉梢,又是卯住了勁兒演,多三分盡心起來。隻是那唇邊的笑,掩也掩不住。

這曲家啊,請他們這些戲班子來唱個戲圖個熱鬧,單是這賞賜的金銀,就可以令戲班子坐吃半年了,更別說請戲班、置辦物件的用度了。

隻是這庭院燈盞交錯,卻有不少紙繪燈麵繪著圖。這本不稀奇,牡丹、芍藥、罌粟、月季,這些本是尋常樣式,隻是那個別放在角落裏的,主班瞄了幾眼,總覺得和老家那種驅鬼辟邪的舊樣式有些類似。

有錢的主自然有些小癖好,主班沒多想,安排著戲班有條不紊地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