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握拳抵唇輕咳幾聲,閻逐望向方才打開未合的門外,屋簷上天方微暗,隱隱泛起魚肚白。
貼身侍衛恰時走近,麵露關懷“主子,仆把這門給關了罷?適才秋臨,您都看了一夜了,還是多注意身體。”
閻逐起身,吹滅殘燭,將臉部的狼麵束緊。“無礙。她便要來了。”
侍衛不知緣故地看了看門外。
果不其然,庭院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半掩的門被大力推開,閻蘿怒氣噴薄:“閻逐!你說讓我進宮是什麼意思!”
裹挾而來是一股清晨積蓄著早秋寒意的風。
“咳咳咳……咳,不知尊卑,連兄長也不知喚一聲。”閻逐毫不在意地看著她。
閻蘿連洗漱衣裝都沒來得及,褻衣外胡亂披著件披風,打著皺兒。
“衣裝也不好好打整,不成體統。”
事到如今他還在說這些不冷不熱的!
閻蘿手一甩,哐地一聲將門狠狠推上,合門聲響重。
目中隱隱含淚,閻蘿死死皺著眉,嚷道:“閻逐!你讓我入宮為妃,是什麼意思!你明知道我向往戎裝疆場!我閻家兒女,生來為將!我欲如何,你從不允!”
“為妃?閻逐,你憑什麼命令我的未來!”
“當今聖上昏庸無道,朝瑋腐敗。我閻家如今也縮起羽翼,折服於皇恩之下了嗎!”淚水逐漸凝在眼睫間,死死不掉下去,閻蘿聲音帶上了歇斯底裏的啞,忍住一腔悲怨。
“自爹死後,你敗多勝少,兵權年年丟手,閻家那群老骨頭權勢倒是大了起來……你後院納妾,奉承上京,閻逐,你辜負爹了!”
哭音慘慘,閻蘿不願露怯,“爹”字打著顫,像是橫在往事上一道舊疤。
閻蘿目光轉向桌台,堆置的文案還未收納:“戰事呢?如今寒原又臨敵,你不去打仗回京給聖上祝壽幹什麼?戰事給我看!”
說著她便伸手朝書桌上的文案抓去。閻逐冷冷道:“抓住她。”
閻蘿奮力掙紮,甚至張口便要向侍衛手臂咬去。
他偏頭,麵對閻蘿的掙脫哭叫視若無睹,咳了兩聲:“把這堆東西燒了。”
便有兩人上前來鉗住她的手臂,侍衛是閻逐特訓的戰場精銳,力氣之大,饒是閻蘿習武多年,也掙脫不得,隻眼睜睜看著文書化作火爐盆的碎末灰燼。
閻蘿擰著眉哭喊道:“閻逐!那是寒原啊,多少將士死在那裏,爹也死在那裏。我不要將士死在那個地方我不要入宮為妃!閻逐你憑什麼啊!”
閻逐話語冰冷,緩慢而沉重:“長兄如父。”
他真該看看自己這副嘴臉,他媽的跟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有什麼不一樣!
長兄如父長兄如父,去他媽的長兄如父!
閻蘿瞪著哭紅的雙眼,失望、憤怒、悲涼如滔天大浪打來,雙臂被死死鉗住。喉嚨隱隱有哭音和斷斷續續的低吼,像是一隻被逼到退路的幼獸。
沒有人看見的地方,閻逐的手攥成拳,幾近泛白。
文書在側,溫文爾雅的字句下是吞狼嗜虎的賊人野心。
裕王……
為君為將者,拿捏骨肉命脈,從不是紙上談兵。
多年被戰爭絆住腳步,被暗中更換勢力的將府。羽翼漸豐的裕王和寶刀未老的聖上,為朝臣者,不站隊,不可活。
閻逐想起閻承山昔日的哀歎,“若將士隻用上場殺敵,不顧宮闕紛爭……”
“算啦,老夫也不是稚嫩小兒,”閻承山的眉間是箭傷紋路,撫摸上少年閻逐的指腹曾飽受寒冬皸裂之苦,“當初若我懂這些,我的兄弟、你的生父,便不會白白犧牲了。”
然後他轉身,不再看閻蘿,好像這樣就不用再直視她的失望與憤恨一般,“來人,送小姐回房梳妝打扮。明日便有聖旨到,好好看著她,哪也不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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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房室內歸於一片寂靜,靜得那小丫頭方才的吵鬧哭喊在腦裏叫囂得厲害,閻逐揉了揉太陽穴,手腕處一道陳年傷痕映入他眼。
曾深可見骨的狼牙印,如今也不過是過去的埋葬品。
他喚仆人,道:“去府內拿玉蕊雪泥膏,交給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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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內紗幔無了垂落的巧心環,隨那進門的女子而微微吹動,攜著一片香風,坐落在閻蘿身旁。
閻逐無妻,唯納幾門妾。
不看來人,便是聞那香風也知,閻蘿頭也不轉,隻冷淡喚:“嫂嫂來了。”
其中年紀最大的,也是常與閻逐相處的,便是這個韶十一娘。
閻氏的祖上是江湖遊俠,名諱稱呼也是尋常百家,兄妻為嫂,哪怕閻逐如今隻是納了妾,按慣例,閻氏的小輩私底下也是如此稱呼。
韶十一娘嬌笑著上前來,聲音若裹了蜜似的:“怎的了這是?連嫂嫂也不看。”
閻蘿推出個梨木圓凳椅。
閻蘿平時與韶十一娘關係不錯,此時全沒心情招呼。
“不用看,身上香味濃煞人了。”她語音低落。
“嫂嫂這香味不好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