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雲翻騰,霞帔漫天。
一隊飛舟在雲間穿行,舟身鑲金嵌玉,暗彩流光。
為首的旗艦舟尤其宏大,飛行平穩,天邊盡頭,落日餘暉映照在桅杆和甲板上,讓本來就豪華恢弘的舟船更加熠熠生輝。
無數或白翼、或彩尾的鳥與舟同行,盤旋在空中。
修長俊逸的青年一身火紅嫁衣立在舟首,身形單薄卻挺拔,肌膚如雪,紅唇烈焰,清冷麵容與周身豔紅形成強烈反差,金冠墨發一直垂到腰際。他眸色冷冽,看不出過多的情緒,察覺到身後來人,青年將唇邊一支盈尺玉笛拿開,回首看向來者,臉上露出與剛才判若兩人的清朗笑容。
“王叔。”青年略一頷首,垂眸恭敬問候,睫羽撲下一片暗影。
“聖子,”王叔百禮騫一邊跳著腳從甲板上悠閑踱步的禽鳥之間踩著空隙過來,一邊忍不住念叨:“你看你又招來這些鳥啊雀啊,一會兒就要入人家地界了,叫它們都散了,啊。”
青年抬眸,微不可查地揚眉,道:“是。”
輕輕一揮手,那些羽色鮮豔的奇異的鳥兒,紛紛從甲板上飛起,似是不舍,又似不願忤了青年的意思,在空中繞飛數圈後,才戀戀地飛遠,長尾搖曳,一個一個消失在雲層中。
甲板重新空蕩下來,最後一聲鳥啼也遠遠隱去時,百禮騫終於得以站在青年的身旁,用瞧著一件多年精心打磨的寶器一樣的目光看著他。
青年名安樾,繈褓之時便經遴選成為九嶷國聖子,地位尊崇猶勝國主之子,然而在這仙門宗派主掌六合的修真界,人界國家終屬末流,能與第一宗門天衍宗聯姻,在世人看來已經是攀附了。
百禮騫扶了扶正頭頂的官帽,他是九嶷國主之弟,身居宰位,這次作為送親專使同行,雖然明知這一天注定會來,但親自將一手教導長大的孩子送出去,心裏還是不落忍。
“安樾,擔心嗎?”百禮騫問,眼中是來自長輩的關切。
青年蕪爾一笑:“不擔心。”便轉頭望向舷欄外,神色複歸平靜。
百禮騫知道這孩子謙恭的外表下,內心與他疏遠已經很久了,事實上,已經無人能看透他的內心,任誰自記事起便被嚴格訓練時刻隱藏自己的真實麵目,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千麵示人,他就注定隻能孤獨地麵對自己。
這或許對他不公,可既然是天道所選之人,就必須放棄一個正常普通的人生去完成天賦使命,以一己犧牲去謀取整個族群的長久利益。
日頭又落下去了一些,兩人的身影在甲板上拉出了長長的兩條,有侍從來報說再行五十裏,就到了天衍宗的外門宗界,隻是未得對方通行許可,不知道是該繼續前行還是停舟等一等。
“不對呀,”百禮騫皺眉道,“日子一早就定下,照理說天衍宗迎親的舟隊該早早在路上等著才是,為何此番都已經快到宗門了,對方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正說著,極目處雲波湧動,似有物自遠而來。漸漸一根金色桅杆從散開的雲間露出,杆上旌旗獵獵,最大一幅上麵繡著“天衍”二字,不久一艘赤金飛舟便從雲層中凸現,快速往這邊駛來。
“來了,是天衍宗的人!”侍從指著對麵,興奮地喊。
百禮騫鬆了一口氣,趕緊整了整衣冠,挺直了身板,換上嚴肅正經的麵容,疊手而立。
等待時,側首看了看安樾,見他也朝向了來舟,隻是麵上神情清冷平淡,仿佛置身事外。
天衍宗的飛舟來得很快,距離也越來越近,等發現赤金飛舟形體還不及自己這艘的一半大時,百禮騫不由得又皺起了眉頭:號稱天下第一的天衍宗,聯姻這麼大的事,就派了這樣小的迎親船過來?
而且,隻有一隻?
忍下疑惑,待船工們放下接駁兩舟的廊道,看到從那邊隻走過來一名身著玄色滾邊道服的中年修士,百禮騫的臉色便不太好看了起來。
修士徑自走到他們麵前,欠身行了一禮,道:“在下天衍宗執禮司副執事陳有,拜見親使大人。”說著看了看百禮騫身邊的安樾,道:“想必這位就是九嶷國聖子吧。”他雖然說著拜見,但言語姿態甚是輕慢。
百禮騫沒有接他的話,踮腳望了望陳有的身後,問:“隻你一人?嵐日仙君呢?他怎麼不親自來迎?”
陳有本來臉上還掛著敷衍的笑容,聽到詰問,笑容頓了頓,說:“何需仙君親至,仙君及眾賓客已經等在了天門峰軒轅台婚典現場,不如親使和聖子由我帶領前往,以免誤了吉時。”
簡直不要太理所當然。
百禮騫臉一黑,九嶷以國禮赴約,千裏迢迢數十舟船,結果到了門口,對方不但隻派了一名小小執事過來,還一副頤指氣使的做派,實在是無禮至極!
雖然看似高攀,但九嶷國與天衍宗自有外人不得知的深厚淵源,而此番聯姻也是兩邊國主和宗主二十年前就定下的,誰也不比誰低一等。
陳有交代完畢,轉身欲返回來舟,沒走兩步,忽聽一陣“軋軋”之聲自前方傳來,緊接著,便見來時所乘的赤金飛舟忽然開始下沉,不一會兒,就隻剩舟頂的桅杆還在視線之內,並且快要掉出視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