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明五年,皇帝病重,膝下無嗣,朝野內外一片惶然,一時間人人自危。
朱禁城的重重大門被關上,皇宮要塞每隔幾步都有重兵堅守,從高處眺望,這座鐵壁高牆宛如一個精美的囚籠,那血淋琳的顏色,恰似這座華裾鶴氅、丹楹刻桷的皇宮下隱藏的穢色。
京城已是隆冬時節,仞冬的積雪為皇城裹上了厚厚的冬衣,精美的琉璃瓦上停著一隻烏鴉,它仿佛也知道這座皇宮的命運,那雙綠豆眼裏閃著詭異的光,喉間發出了嘶啞的悲鳴。
“去去去,停在這裏幹嘛,真是晦氣。”
守在帝寢未央宮外的小太監嫌晦氣,揮著浮塵驅趕著,烏鴉發出淒厲的慘叫,留下幾片羽毛,落荒而逃。
“好端端的,跟一隻畜生計較什麼,守在你的位置上。”一個年老的太監不耐煩道。
小太監聽著師父的話,安靜了一會兒,但到底年紀小,好奇心重,戳著他師父的手臂低聲道:“唉,爹,兒子聽說九千歲已經把整個皇宮都控製住了,您說,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嘿,你個小兔崽子,這九千歲的事,是咋們這些奴才能談論的嗎?仔細你的皮。”老太監揪著他耳朵。
“哎哎,爹,你鬆手,痛痛痛,您不疼兒子了?”小太監齜牙咧嘴道,等師父好不容易放開後揉著耳朵苦著一張臉嘟囔道:“兒子就是好奇嘛,哎,您說什麼時候兒子也能像他那樣風光呀?”
老太監樂了:“喲,想不到你還有這種誌向,有個詞怎麼說來著,鴻鵠之誌?可惜了,你就連隻麻雀都不是,老老實實地跟著師傅我學著吧。”
而且,九千歲,九千歲,這就是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歲,離萬歲總是差了那麼一歲,這一歲的差別呀,可就大了去嘍。
老太監對這個讓朝廷內外都聞風喪膽的東廠督主有敬佩也有惋惜。
東廠督主本名薛懷玉,荊徒之後,先帝寵臣,掌管著東廠和錦衣衛,為人心狠手辣,名探暗訪,那東廠的大獄,向來是有進無出。
太監沒了根,內心也像缺了什麼似的,就喜歡看著人鮮血淋漓地掙紮求生,格外扭曲變態。
可他卻是先帝最忠誠的一條狗,用的最順手的一把刀,先帝在世時甚至還有著“九千歲”的頭銜。
九千歲……這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先帝死後,他和繼位的新帝不和,新帝幾次三番想要鏟除東廠勢力,終是無果。分庭抗禮幾年後,終是新帝敗了,如今,新帝已病入膏肓,這座朱禁城最後還是落到了薛懷玉的手中。
可惜了,太監都是些沒根的東西,不然這薛懷玉未必也不能行當初曹賊之事。
小太監還想說些什麼,老太監卻止住了他,身處禁宮多年,讓他的耳朵越發敏銳,隱約間,他聽到了靴子踩到枯葉上的聲音,估摸著來人不少。
果然,沒過幾息,老太監的視野處就出現了座華麗的轎攆,粗略一數,這抬轎的怎麼也有二十多個不止。
抬轎人都臉色蒼白,衣服上用金絲紅線繡著海棠花,分明是豔麗的顏色,卻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配合著這座轎攆,活像是冥婚的現場,而這些抬轎的都是些沒有生氣的紙人。
他心裏一驚,趕忙拉著小徒弟跪在地上:“叩見督主大人,督主大人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太監額頭扣在冰冷的地磚上,從他這個角度,隻能看見轎攆上垂下來的緋紅的帷帳,每一角都垂著碩大的東珠,連邊角的海棠花紋都鑲嵌著金絲,真真是氣派到了極點。
督主沒有從轎攆上下來,風自望瀾台上拂過,掀起轎攆上的帷帳,轎攆上男人清瘦的身影隱約可見,他動作輕柔地撫摸著懷裏的貓,像是在安撫著自己的情人,白貓舒服地嘶鳴著,愛憐地蹭著主人白皙的手指。
老太監跪了很久,他絞盡腦汁想著他剛才和徒弟說的話有沒有僭越的地方,真怕得罪了眼前人。
依稀記得以前有個大臣在家裏罵了一句“閹狗誤國”,結果沒過幾天那人就被下獄,出來後據說皮都掉了半層,是真的掉了本層,還有氣呢,最後說是自個兒咬舌自盡了。
九千歲聽說後,還不滿:“難得咱家發了次善心,偏生他還糟蹋了咱家的心意,既然如此,那就把屍體扔去亂葬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