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44年。
大元至正四年,春。
距離襄陽城約十幾裏的山林間坐落著一處營地,四周俱是荒山野嶺,最近的村落距離這裏都有好幾裏遠,營區用柵攔圍住,幾十間窩棚淩亂的散落其中。
天光將曉,晨霧在低矮的棚戶間緩緩漂移,門窗的縫隙裏透出昏暗的光亮,屋裏不時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偶爾帶著幾聲壓抑著的咳嗽,四周圍顯得格外的清冷。
青煙從靠近營門的一處窩棚屋頂煙囪裏升起,厚厚的布簾將門裏門外完全隔斷,如果不是那些青煙,看上去和旁的那些沒有什麼區別,
“開飯了。”
突然,一個婆娘掀開簾布扯開嗓門喊道,在她身後,白氣呼的翻湧而出,幾個婆娘笑眯眯的抬著幾個大盆從氣霧裏走了出來,熱氣騰騰的灰麵饅頭堆得和小山一樣,野菜粥裝得都快要溢出來。
漂浮的晨霧被人群撕碎。
寂靜的營區一下變得喧鬧起來,匠戶們從散落各處的窩棚裏走出,彼此間打著招呼直奔夥房,幾個矮小的身影動作迅疾,最先來到案桌麵前,伸著小手遞過小碗,脆生生帶著討好的喊著那幾個婆娘的名字。
“別擠,小心燙。”
婆娘笑嗬嗬的接過碗把稀粥裝得滿滿的,拿出來的饅頭也都挑過,全是看上去體型最大的那些。
淩川掀開簾布追了出來,衣服團成一團隨意的在身上擦拭了幾下,半幹半濕的啪啪抖開了就往身上套,嶽師傅回過身看到皺起眉頭,淩川不等他說話,嗬嗬笑著湊過去比劃著興奮的說道,“義父,你有沒有到我最後耍的那幾下長槍像是活了一樣?喝,哈,槍如蛟龍出海,這要是上了戰場,不說是萬人敵,起碼我也能算得上百人斬了吧?”
“就你?我看上了陣也就隻能靠蠻力對付幾個笨的。”嶽師傅板著臉說道,“老話說得好,月棍年刀一輩子槍,你才是練了幾年?還蛟龍出海,你看也就比長蛇好一點。”
“那也是活了。”淩川跟在後麵得意的說道。
出來得晚夥房前已不剩幾人排隊,沒多一會就輪到了兩人,一人領了碗野菜粥兩個饅頭後在附近隨意尋了個空位蹲下,淩川吹了幾下,等不及冷下來呼嚕嚕喝了一大口稀粥,跟著一口把手裏的饅頭咬去了大半。
“急什麼?沒人和你搶。”嶽師傅遞過一個饅頭。
“不用,我夠了。”淩川含糊不清的說著,急忙用手遮住碗。
嶽師傅把眼一瞪,“拿著。”
“哦。”淩川張口將剩下的半個饅頭咬在嘴裏,騰出手來把饅頭接下。
匠戶營管頭走過來在嶽師傅身邊蹲下,低頭嘬了口稀粥後問道,“老嶽,確定沒問題吧?可千萬別出什麼錯哦。”
嶽師傅輕輕吹著稀粥,“六爺,你從昨晚到現在問了我十遍了。”
六爺無奈的說道,“那有什麼辦法,上麵盯得緊,出了紕漏麻煩可就大了。”
“六爺,那貴人到底是誰啊?竟然要總管大人這麼緊張?”淩川問道。
“不該知道的別問。”嶽師傅隨手在淩川後腦勺上拍了一記。
淩川也不在意,嗬嗬問道,“六爺,你說這次上麵會有什麼賞賜?不會又是給兩隻羊一壇酒了事吧?”
“有肉吃你還嫌棄?”六爺笑著問道,“想要什麼?要不六爺跟上麵說說,讓大老爺賞你個漂亮媳婦?”
嶽師傅笑著說道,“那就再好不過了。”
淩川臉一紅,結結巴巴說道,“哪有賞媳婦的,六爺,義父,你們……你們就莫拿我來開心了。”
六爺哈哈大笑,隨手將手裏的饅頭撕了一半擱到淩川碗裏,起身剛要走,淩川急忙喊道,“六爺,昨天我去山裏下了幾個套子,晚上來家裏吃肉。”
“小心點,當心被人發現了,這周圍山林可都是有主的。”六爺對他倒是極有信心,都不擔心會沒有收獲,隻是怕主家找上門來惹出麻煩。
“放心,套子都下在偏僻隱蔽的地方,沒人發現得了。”淩川自得的說道。
六爺抬手指了指笑嗬嗬的離開。
吃過早飯,匠戶們忙碌起來,喊著號子將昨天就熄火放冷了的火爐架在營門前的空地上,風箱盛水用的石槽全數安排妥當,男人到營外取來黃土,碾碎了均勻的鋪在地上,婆娘拿著水瓢仔細的潑灑著,幾個小家夥跟在旁邊幫忙,小手捧著水來回走動,將一些遺漏掉的地方給打濕。
營區西北角的寒泉用青石圍砌出一個水池,水麵上覆蓋著一層薄冰,絲絲白氣漂浮,還沒靠近離得七八米就能感受到一股寒意,淩川拎著兩個大木桶砸破薄冰,碎冰夾雜著寒水裝了滿滿兩大桶,回來兩輪把石槽給盛滿了,跟著放了木桶回到爐前,不緩不急的開始拉動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