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萍之末(1 / 3)

第一章:青萍之末

淳禾十三年,夏至之時,大悅國重城北陽府。

數十萬兵將曆時六年之久,彈盡糧絕的北陽府終被淪陷,守將宇文煥念及城中數萬百姓棄城歸降。

城門洞開當日十餘萬南蒙軍馬洶湧而進。至此,大悅國都城順同府身前便再無重城以資扼守,瞬息間大悅國危在旦夕。

同在十餘日之前,大悅國國君抱病罷朝,太保、太子太師、連同輔國將軍等一幹重臣或被貶或被株殺,正是朝局動蕩,百官無主,群龍失首。大悅國立國不過十數年間,卻是戰火不斷,烽火連天。如今更已是兵臨城下,危如累卵。

春陵府往北,沿渭水順流北上約百餘裏之處,有一小鎮名為玉峽嶺。正值晌午時分,烈日當空,燥熱難耐。

那官道兩邊綠樹成蔭,盤根而起的大樟樹底下便成了一處納涼的好地方。那底下便聚集著一批納涼的村民,各自搖著蒲扇半倚半躺眯著眼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隻有五六個小童仔們正繞著大樟樹嬉鬧遊戲,嘴裏不時唱著:“鳳凰山上鳳凰嶺,鳳凰嶺上鳳凰閣,鳳凰閣裏找姑子”。這亂世之下卻有這一派祥和安靜之處,卻是難得。

倏忽間,寂靜的鄉村官道之上馬蹄聲大起,剛剛看著還在遠處揚起的灰塵轉眼間便似到了不過四五丈前。三人三騎並駕疾馳飛來,身邊揚起卷卷塵土。

那邊三五個小童仔正圍著大樹嬉遊,恍忽間一個童仔跳步竄出至官道之上,卻當不當正不正的落在了疾馳向北的大路之上,眾村民也不及施救,聞聽得那馬兒一聲嘶鳴,馬蹄高高揚起,眼見著就要從這小童仔身上碾過。就在這緊要關頭,那大樟樹上忽然蕩下一青色身影以極快身法抄上那小童仔再一個轉身低首弓背,硬橋硬馬的紮在官路中央。

或是過於迅猛,馬背上的人此下即是反應過來卻也來不及打馬喝停,眾村民隻看得馬蹄子就此硬生生結結實實的蹬在了那人弓起來的後背。隻見得那青色身影隻微微一晃,而後看得那馬兒前蹄高高躍起,後蹄往後倒退兩步才算穩住,馬背上那人一時間僵繩脫手竟這麼被顛下馬來。

這一下事發極為忽然村民們均不及反應,更不知那從樹上躍下之人何時出現。隻眼睜睜看著那人以自己的背軀護住那小童仔硬生生頂了那快馬全力疾馳的一蹄。眾人心皆大駭,心想此人怕是要重傷咳血倒地,膽小者不忍卒睹。那幫小童子忽遭此變故,驚駭著瞪大了眼睛看著。不一會一聲清脆的哭聲從那人懷裏響起,眾人才慌張張跑過去,到了麵前這才看清那人。

那是一壯年漢子,頭上紮著一方巾,削瘦挺拔的臉盤如刀削斧刻般,著一襲青色緊身短衫。此時臉色泛白,眉頭緊鎖,身子紋絲不動。

眾村民何時見過如此陣式,眾皆無措,隻道此人必身受重傷而不敢發出一絲半毫的聲響,隻衝著那人懷裏正在啼哭的小童仔擺手示意他不要有響動。隻是那小童子卻哪裏受得住忍得了,“哇哇”一聲從那人懷裏再竄出來往那群大人堆裏衝去。

就那一會兒,卻見那青衣漢子一個舉手,左腳用力往地下一跺,剛剛一直弓著的身子也慢慢挺直。那青衣漢子解開了眉頭,慢慢的打開了眼睛。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看著身前圍上來的眾村民,深呼一口氣,拱手抱拳,剛才還繃著的臉此刻卻展顏一笑,向著眾人說道:“不打緊,不打緊,還好,這馬兒的力道還欠點。”

就這麼幾個眨眼打瞌的工夫,這青衣漢子的臉色就已見轉好,卻象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那青衣漢子方才那麼一試,自己卻是知道,總算不負這幾年來日夜不停的勤修苦習,那《牽機引》的心法終算是略有小成,否則今日這事還真有些拖大了。

這眾村民和那幫小童仔們一擁而上圍著青衣漢子問長問短,隻有那小童仔在一邊怯生生的望著不敢吭聲,那漢子望著那童子走了過去,問道:“小子,你沒事吧!看你有沒有嚇著。”

那童子約莫才八九歲,由剛才那麼一驚嚇哪有不慌張的道理,手指間都浸出了汗,但終究是忍住了哭,雖說是知道眼前這人是自己的大恩人卻不敢多說話,隻是搖著頭。

那三人三騎原本並駕而行,經此一變前行兩騎勒馬驅停望著後麵被甩下馬背的同行。那人此時亦已從地上站起,立在一邊看著那青衣漢子猛然間受此撞擊又在頃刻間回複如常,再一眼望去前麵兩騎策馬回身,一時間臉色微變,手指著那童子,又指著那青衣漢子,對著前麵兩騎口中支吾著:“先生,先生,這,小五並非……”。

話音方出,兩騎中有一紫衫人揚手一擺作出噤聲之狀,翻身下馬三步兩下行至青衣漢子麵前,雙手抱拳長身作揖道:“這位壯士好身手!若非閣下有如此身手,有如此膽識,今日就要釀成大錯啊!在下等人在此謝過。”轉而又向那小童子說道:“小伢子,你有造化啊!隻是以後官道上可不得造次。”

再又向那青衣漢子說道:“閣下寧可受此重擊也不肯與這畜生以掌相對,現下我要替那馬兒感謝閣下手下留情。”

那青衣漢子哈哈一笑,抱拳作揖回道:“還好,還好,剛好還受得住,恰巧碰上,又豈能坐視不管!是以權且一受。不在意,不在意!”

眾村民聞聽此言才算知曉,適才這青衣漢子怕傷著那馬兒,硬生生用脊背接下這千斤之蹄,當下更是嘖嘖讚歎側目相待。

說話這人一襲紫衫華服,袖口及衣襟處都繡有彩雲或鷂鶴之圖案。其人身高臂長,長了一張天圓地方滿是富態的臉,手指豐潤白皙,一眼望去便知是個養尊處優的富貴大家,此人正是這三行三騎之首。

見其氣勢頗不尋常,眾人卻竟有些畏怯。即是如此,仍耐不住有人多嘴,那一邊的老婆子壯著膽子抱怨著說道:“這官道再寬再筆直也禁不住讓你們這麼行走的,眼見過村莊農戶總是要放停慢些才行啊。瞧你們這火急火了的,莫不是家裏老母豬生崽難產了呀。真要出個人命來,看你們怎生收拾。”

話一扯開,眾人膽子便又大了些,有旁人跟著說道:“連個錯都不知道認,倒好象你們是閑看熱鬧啊!莫要走,指不定這小伢子嚇壞膽兒了,這晚上要犯心口痛了。”

“是啊,著實如此,這位先生萬不能就這麼走了”。又一個聲音接著傳出來。“小虎子,你心頭痛不痛,別怕,告訴你大爺。那個誰,去把虎子他爸喊過來”。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眾村民開始都理直氣壯起來。於是乎,一眾人再不畏氣勢不懼非常逐一向著紫衫人圍將過來。

那先前被摔倒在地的和另一個隨從也早已下馬行至紫衫人身邊,那紫衫人見眾人圍將上來,曬然一笑,大手往上一揮,向著集攏過來的眾人揚聲說道:“諸位鄉親,且先聽我們講。”那聲音甚是威嚴蓋住了村民們的沸沸之言。

眾村民聞之卻一下便就沒了聲音,但人群仍未散開,竊竊私語者亦有,默不作聲者亦多,俱都圍擾著一圈。青衣漢子見勢情知不對,卻也不做言語,隻在一邊默然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