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這陰曆六月的,陰沉得仿似黑夜。
密集的雨滴鋪蓋地,冰雹般自蒼穹砸落……
一川煙雨,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的是無奈,是離愁。
此刻。
昆侖山的一間石窟內,一燈搖曳,隨風明滅……
而周遭無盡的黑暗,卻並不曾被驅散多少。
藤蔓厚植的門簾,在狂風的吹徹下起起落落。
不時發出串串劈劈啪啪的聲響。
冰冷的石窟越發顯得沉寂。
不聞人間煙火味,但室內卻是有人的。
年久褪色的蒲團上,一少一老前後而坐。
委頓在前麵的少年,一身麵目俱黃,灰暗的膚色仿似煙火熏過。
彼時的他,意識模糊,四肢逆冷,雙瞳渙散,已經氣若遊絲。
若非身後的老人雙掌貼背支撐著,他恐怕連坐姿也無法維持了。
耷拉著頭,雙手軟軟攤開在身側,五指虛張,呼多吸少。
少年出生時即患絕症,上一代神農穀主張神醫曾斷言——此子決計活不過十周歲!
後來果不其然。分別在他五周歲和十周歲,絕症先後兩次大爆發,每次發作都要去了他的大半條命,一次次將他拖入黃泉路口。
為了替他續命,他的母親、父親先後耗盡了真元,在強行打通了他的十道經脈之後,油盡燈枯撒手人寰……
而今他即將年滿十五周歲了,絕症第三次爆發——
少年周身十的二道經脈已經悉數滯澀,血液的運行也日趨變得緩慢,四肢失卻血液的濡養,所以冰冷如雪,滋生出一道道大理石般的花紋。
少年身後的老人須發盡白,長髯及地,右手佛塵在肘,一派仙風道骨。
老人左掌緊貼少年後背,澎湃的內力化作肉眼可見的白色霧氣,綿延不絕地度入到少年體內,進而催動著在少年經脈之內運行。
少年已經無法運功配合了。一旦寒凝心脈,就是死亡之期。
“負兒勿睡!”
“負兒醒來!”
感知著內力運行阻力的逐漸增加,老人知道:少年的生死已在一線之間。
即便一派仙風道骨的他早已勘破生死,見狀也不禁變得緊張起來。
他一邊抓緊運功輸出,替少年衝擊瘀滯的血脈,一邊聲聲焦急呼喚著。
隻要少年一旦昏睡過去,就再也無法醒來了……
老人名叫白如鶴,乃是道教分支——闡教的第56代掌門。是公認的當今武林最頂尖的存在,江湖人稱老神仙。
也是被普遍認為最有希望突破凡胎桎梏,飛升成仙的武林第一人。
而事實上,他的確功造參化距離破入傳中的十重境,僅有一線之隔。
本來前番雲遊四方歸來,老人對於武道又有了全新的穎悟。可是少年的突然出現,讓這一切全部化為了泡影。
那是四年前的一個黃昏,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馱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昆侖之巔。
而他,卻早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
雖然還遠未達到可以飛升成仙的境界,但是老人的預感早已準如靈簽,就是與平生摯友神機子的落卦金錢相比,也是不遑多讓了。
其實很久以前,他就預感到會有今了。
所以在此之前的十年裏,他完全拋卻了一切俗事紛擾雲遊四方,努力尋找破境機緣,以期飛升成功。
繼而以飛升成仙的無邊法力,替少年逆改命。
可惜,他的穎悟仍是來得太晚了一些……
人生的際遇和無奈莫過如此——機會難覓。
而時機,偏偏又是不等人的。
如欣然迎接宿命——老人默默抱著奄奄一息的少年,牽著老馬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也已經時日無多,終將埋骨於此。
老人倒是不怕死,也並非不想死,隻是不免仍然感到心有不甘——
少年滿月那日,其實不用神農穀主張神醫診脈,他也看得出眼前的孩子七煞透頂,乃是煞孤星命盤!
煞孤星者,可不僅僅是隻會克伐雙親!
老人甚至隱隱感覺到,自己也是那被克伐的一環。這倒也並沒什麼要緊。
真正令他憂心忡忡的事情卻是——任憑自己如何反複觀察、推演,那抹黃色遮蔽了所有,他卻楞是看不透那孩子的未來——
到底是生?是死?
老人隻是下意識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格局和秩序,因為這少年的出生而被打亂了!
而且,牽一發而動全身……
那一次,老人整整花了三三夜的時間,才強行打通了孩子的十道經脈,總算暫時把他從死門關裏拉了回來。
接下來的四年多時間裏,老人可謂足不出戶,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