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噤聲(1 / 3)

真冷啊,這可能是我有生以來過的最冷的一個冬天了。

然而,就是這樣最冷最冷的一個冬天,我也隻能過這一個了。

我肯定是要去世了吧,二狗子有些難過的想。整個人抖成一團,小小的身子不禁又往枯葉堆裏使勁縮了縮。

枯木枝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二狗子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的捂住凍得發紫的小嘴巴,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大大的眼睛裏卻不知不覺含了一包熱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立刻又冰又涼,連心也跟著冷透了。

我的心一定在變成冰塊,也不知道挖出來的話,是什麼顏色。

是像大夏天裏的太陽一樣的火紅色,還是像燒焦了的木頭一樣的黑色?

反正,一定不是難看的黑色。

二狗子哼哼,他的心才不會是黑透的那種。

無緣無故的,憑什麼自己就要被賣成奴才?還敢騙人說是去享福的,什麼穿新衣睡暖床,什麼有吃有喝,他可聰明著呢,才不會受騙。

想到這,二狗子又有些得意。

要不是條件不允許,他說不定都要捂著嘴巴再偷偷笑上一回。

嘻嘻,他可是躲在屋後偷偷聽到了。那個死糟老頭子買了小孩,是要送到宮裏頭去的,聽說那裏的男孩子都要“去世”的。

聽聽,聽聽,去世,去世。

老童生夫子不就一再說,大柱伯的爹不是掛掉了,是去世了。

他可是清楚的記得,那個和他一樣,可憐的沒人疼的老頭子,也是去世了之後,才好不容易穿了回新衣,睡了回暖床。

然後,村裏的人,可不就都是,有吃有喝的了。

穿了新衣,睡了暖床的大柱伯他爹呀,就被吃飽喝足的大夥兒,給埋進了土裏啦。

他的兩隻大眼睛,親眼看見的,看得明明白白的,誰也別想騙他一個小孩子。

這埋了之後,大夥兒不也就,又稀裏嘩啦的吃了一頓,吃得開開心心的,散了麼。

他要是真聽大伯娘的話,乖乖去了,那是不是最後也會被埋進土裏去?然後讓他的堂兄堂姐們,大吃大喝,一頓又一頓的,享老大的福了。

而他自己個呢,就很可能,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就隻能等一年一年過去,被野地裏的泥巴變成一把狗都不啃的白骨頭

哼,他才不會傻傻的賣了自己的命!還要把自己的錢、爹娘留下的家夥什兒,白白便宜給黑心肝的大伯和大伯娘。

哦,還有死偏心眼的爺奶。

他寧願一個人孤伶伶的,死在外頭,也不會白白便宜了他們。

二狗子氣咻咻的,想起來就氣得不行。

他就要把自己的心,多學著他們點,狠一點,再狠一點。

啊,嗚嗚,他學壞了,他的心,一定也跟著黑透了吧。

二狗子想著,眼淚就自顧自的,開始嘩嘩的流。

嗚嗚嗚,可憐的我娘的二寶啊,肯定也變得跟那些大人一樣,不討人喜歡了。

二狗子不由自己抱緊了自己,笨拙的學著娘親哄著自己睡覺一樣,輕輕拍起了自己瘦巴巴的小胳膊。

他拍著啊拍著啊,小心髒不知怎的,就越來越委屈了,越來越難受,忍不住埋怨起了爹娘——

爹啊娘啊,你們死的時候,怎麼不帶著二寶一塊兒去了呢?

娘親,娘親,是個大騙子!死了都要騙小孩的。

看吧,看吧,看他聽她的話,一個小孩也要好好活著,結果呢?

她的小孩,她的二寶,被那群心都壞透了的,欺負來欺負去的,現在都要被欺負死了哇。

小孩心中的這點子怨念,可謂是百轉千回啊。在他心裏默念出來,還帶一唱三打跌的,就頗得村子裏,那些熱愛叫罵的老潑婦們,多年唱念做打的精髓。

二狗子想起他短命的爹和他苦命的娘,一時間,傷心得不能自已。

起初還記得,得小聲的抽抽噎噎。哭著哭著,就起興了,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最後變成了,不管不顧的,嚎啕大哭。

哇哇哇的,真的是好不傷心。

那屬於五六歲小孩子特有的聲音啊,真是又尖又透,寂寂的黑夜中,傳得老遠老遠了。

小孩把自己需得好好藏著,不被人發覺才好的初衷,給忘得光光的了。

前院裏,木板車上,躺在厚重被褥下的人,不安的動了動,突然低聲咳嗽起來。

倚在車輪邊的陳二,一個激靈,醒了,立刻伸手輕拍被子。他迷迷糊糊的,悄悄探頭過去,發現人並沒醒,便又是慶幸,又是擔憂。

怎麼又咳嗽了呢?不會是藥沒起作用吧?

陳二不禁有些憂心忡忡起來,今兒熬的,可是最後一包了。

病人的咳嗽,越來越撕心裂肺,仿佛停不下來。男人聽在耳裏,難受得不行,也就越發的憂心,便忖度著,明天或許該繞道,去城裏找個好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