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曲自忖是第一次死,沒有經驗,唯恐若不當心說錯了話,會惹無常鬼發怒,故而訥訥不敢言。
真要了命了。
一時間,一人一鬼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麼靜默著,靜默著,謝曲沒忍住,開始拿眼角餘光偷瞄眼前那鬼,心想:莫非我這輩子,還做過一些連我自己都記不得的惡事,並且已然是罪大惡極到,令傳聞中的黑無常都覺得可恨的地步?
否則他怎麼用這種見鬼的眼神看我?
簡直就像…就像我曾經殺過他一千八百遍一樣。
…
正盤算著,眼前那黑衣細腰的“豔鬼”,倏地往前邁出一小步,嘴唇嗡動,像是想再和他說些什麼,把謝曲嚇的又忙往後連退兩大步。
謝曲:“……”
乖乖,實在是受不了了,這樣子未免太過刺激了——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股子很不祥的預感。
說白了,不知怎麼的,謝曲總覺著那黑無常現在很想掏出大骨棒來打他,把他打到親媽也認不出來。
雖然就連謝曲自己也覺著自己這想法很荒謬。
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可以讓早就死了千八百年的無常鬼這樣記恨著。
可眼前這仿若實質的,幽幽盯著他不放的一對黑眼珠子卻是真實存在的。良久,謝曲方才從“自己已經死了”這件事情中緩過神來,適應了自己作為一隻“鬼”的新身份,重新找回一點聲音,開口詢問道:“請問…”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身黑衣的無常鬼揮袖打斷。
“……”
無奈,謝曲隻得把原本想問的後半句——請問你們地府在勾人魂魄時,都要照例走一下“卯足勁嚇唬他”的這個流程麼——給生生又憋了回去。
那無常鬼眉頭輕皺,這會似是聽見了什麼另外的聲音,正靜靜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半晌,謝曲看到那無常鬼抬起右手,朝自己這方虛虛的一抓再一扯,周遭便生起大風,將他這縷小心翼翼的魂魄,一把子吹到前麵去。
與此同時,身邊一切黑暗開始瓦解,有另一名麵容俊秀,身材高挑,肩膀上扛著一支金叉的漂亮青年憑空現身,屁顛顛小跑到黑無常身旁,支楞起一對長長的馬耳,一邊嬉皮笑臉地點頭,一邊時不時往謝曲這邊瞄上幾眼。
“是是是,本來也不想找你…但此次事情出得太急,再拖不得,非得由你盡快趕去不可,你且放心去把煞化了,我來帶…去見崔判官,絕不會再讓他跑了。”斷斷續續的,謝曲聽見那馬耳青年這麼說。
謝曲麵無表情揣手,手指尖兒冰涼。
若是沒猜錯的話,後來的這位青年,應當就是傳聞中的馬麵了。
唉,也成吧,如今看來,好歹地府裏這些妖魔鬼怪長相都還好,沒有民間話本中傳的那麼邪乎,令他看著至少還能有個心理安慰。
隻是懇請老天開眼,明白告訴他,他生前究竟都做過些什麼特別傷天害理的事情,以至於在他死後,要給他安排這麼大的排麵。
畢竟聽馬麵方才話裏那意思,他依稀、仿佛、大約是要被“特殊關照”了。
唉,想不通,受不起,卻也不敢問,因為下輩子還想投個好胎。
……
…
“…喂,發什麼呆呢,走了走了。”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胳膊肘忽然被輕撞了一下,謝曲被激的下意識轉頭,抬眼就見馬麵正抻著脖子歪頭看他,一張俊秀青年麵孔似乎迅速扭曲了一下,變成長臉馬嘴,濕漉漉的鼻頭正碰在他鼻尖上,可是轉眼卻又恢複正常了。
“嘿嘿,實在不好意思,我的舊臉壞了,剛才那張臉是新的,我用著還不是很習慣。”馬麵撓著頭傻笑,滿臉通紅,看著就像是真的很愧疚一樣,“七爺,你知道麼,其實我很不喜歡用人的臉,可是牛頭說,我們這些勾魂鬼差長得不好看,容易把新鬼魂嚇到,使他們在投生後變成一堆靈智受損的傻子,所以必須盡可能的把自己打扮好看點。”
謝曲:“……”
麻了,真麻了,是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我就不會被你嚇成傻子了?又是誰教你在嚇到人之後,可以這麼輕描淡寫的……慢著。
“你喊我什麼?”謝曲問:“我身為家中獨子,不曾有排行。”
馬麵又撓了撓頭,一派天真答道:“可你確實就是七爺啊。”
頓了頓,又伸手去扯謝曲的衣袖,小聲催促道:“七爺,咱快走吧,小八這些年脾氣大,很不好惹,我若是不能趕在他化完煞之前,帶你見到崔判官,或是中途讓你給逃了,我肯定要倒黴…”
“小八是誰?”
“就剛才那個穿黑袍子的無常鬼啊。”
“……”
謝曲沉默了。
很好,越聽越迷糊,總之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普通死人應該享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