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風從未想過娶妻,但不知為何,今日想起“娶妻”這兩個陌生的字眼,忽然腦海裏現出晨間那宮緞素雪的影子,明明秋水一般柔弱的身姿,偏就牙尖嘴利的。若是她,倒也不是不行。沐風忽的搖搖頭,有些惱自己胡思亂想,他看季珩走了,自己也打算去永安街上尋個店家用夜膳。
他自小便沒了爹娘,跟著師傅學了一身武藝,十八歲在禦試拿下武藝魁首,自然得了封賜。沐風雖性子魯了些,但少說話多做事的性子也使他經過七八年後升了從三品統領。隻可惜師傅在他奪魁首那日便雲遊四海去了,連隻言片語都未留下。
他一個人在永安街上租了個小房子,偶爾自己動手做飯,有時也外麵隨便對付兩口。要說沐風得以參加禦試,還有賴季珩堅持上疏明宣帝要廣納人才,不問出身。要在以前,他這種無父無母的孤兒,連進試資格都沒有,所以當朝官員裏,他最敬佩季珩。沐風從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偶像一起共事,真正的季珩倒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樣,是個白眉須髯大學究,而是個穩重嚴肅的青年。他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沐風心裏對他的敬服又更多了些。
他走在永安街上,華燈初上,店肆裏小二熱情地招呼著路人進店,荊衣釵群的婦人牽著小童的手往家去,一身是汗的農家漢步履匆匆……沐風忽然發覺,自己這些年除了日日忙著衙署的事情,似乎再沒有其他的生活。以前躊躇滿誌,一心隻想在功名上有所建樹。現在忽的覺得,那朝堂上的事情,是萬般不由人的。也許人間的煙火氣才是活過一遭的證據。
沐風走在路上,下意識往腰間一摸,那裏卻沒有熟悉的銘令。這銘令可是他辦差的東西,若是落在宵小之輩手裏,惹了是非,自己可別在朝堂上混了。沐風當下也顧不得夜膳還沒吃,趕回衙署去找。前前後後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想起莫不是晨間蹲那暖香閣外的樹上太久,落在那裏了。當下也不敢耽誤,趕緊往暖香閣去了。
沐風疾步而來,遠遠看去,那暖香閣燈光璀璨,與白天晨間的清冷完全不同。再走前些就見衣香麗影,看得人眼花繚亂。沐風皺著眉三兩步越上那棵大樹。不知是不是查探時掛在枝椏之間了。沐風找了很久,仍然一無所獲。那就可能在那姑娘那了,想到晨間她的話語,沐風有些頭疼。也不知那女子又會怎麼拿話來懟他。他站在樹上許久,始終沒有鼓起勇氣去麵對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年朝堂上是如何混的,到頭來還對一個弱女子心裏犯怵。
自他的視角望去,他能看清窗內女子對鏡理妝。她似乎隻是做著這個動作,並無心在裝扮上。她的唇角微微抿著,漾滿秋水的雙目並無情緒,出神的靜默著。坐了一會子,她又起身烹茶,點染竹青的素淨的骨瓷上,她纖細的手指輕慢地清理著。眉目低垂,鴉色的長睫在姣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這一幕在沐風看來,既有年歲靜好的安然也有似有還無的輕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