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康在門前撣落一肩雪,神秘兮兮地走了進來。
“世子爺呢?”
他揚揚下巴,問在打掃的小吏。
“裏頭審案呢,今兒遇上兩個硬骨頭,爺親自去問話了。”
林康點點頭,吊兒郎當地去了後頭刑房。嚴璋剛從內出來,牙色金紋袍服上濺了兩點明顯的血跡。
“世子爺,”林康迎上去,笑嘻嘻地說,“您猜適才小的見了誰?”
嚴璋麵無表情,借著小吏捧上來的銅盆淨了手。
林康不敢再賣關子,見四下再無外人,壓低聲音道:“虞姑娘遣顧何來傳話,說姑娘有要事,今兒晚上想見世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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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姝沒想到,嚴璋會安排在人來人往的茶樓與她見麵。
如若說他們之間有一個人更該擔心被人發現他們關係的話,是嚴璋才對吧?畢竟與她牽連,百害無一利。
天將欲晚,茶樓裏已是燈火通明。身處鬧市,這間茶樓的客人卻並不多。
一樓大堂正中的台子上,挽著麵紗的歌女正在彈唱,三三兩兩的來客,顯得有些冷清。
應是嚴璋命人提前打點過,玉姝和翠屏一出現,夥計就含笑迎引她上樓。
穿過長長的走廊,倒數第一間屋外,林康正候在那。
“爺,姑娘到了。”
窗前半明不暗的燈下,嚴璋左手抵著額角,右手執棋,聞言隻是“嗯”了一聲,林康對玉姝笑笑,“姑娘別介意,爺布子的時候爺需要專心,煩您候片刻。”
玉姝道過謝,門被從外關上,翠屏林康都留在了外麵。她在靠門的角落裏找了個小圓凳坐下來,從她的角度,能看見嚴璋半邊側顏。
他鼻梁很挺,下巴的輪廓硬朗分明,一身素藍色流光錦緞袍服,腰上綴著月白麒麟紋革帶,身後是半啟的菱花窗,偶有一陣涼風卷來,拂起繡著銀色海水紋的袖擺。
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卷。
冰涼的玉質棋子夾在他兩指間,他的手很漂亮,修長,幹淨,骨節分明又不過分粗大,她記得他掌心,有一層常年用劍磨出來的薄繭,但肉眼看去並不明顯,分毫不影響這對手型的美感。
片刻後,這雙手落在她腰側。
他布完棋盤,就抬手命她坐過去,問她懂不懂棋。
然後是怎麼,從說棋局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她麵對棋盤而坐,身後的男人越靠越近,握著她的手指引她將黑色棋子落在左側空位上。
他一手扶著她的腰,俯身貼靠在她耳後,“你看,落在這裏,白子就再無回天之力。”
薄唇輕輕擦過她的耳朵,用低沉的嗓音說,“懂了麼?”
她臉頰滾燙,心跳的厲害,這樣怎麼可能看清麵前的局?
她現在確信了一件事,——外麵那些歌頌他美德的傳聞一定是假的。
他用這樣端雅嚴正的臉,做盡了叫人臉紅心跳的事……
玉姝閉眼沉了沉心思,她還有正事對他說,“世子——”
剛開了個頭,嘴唇就被他用左手捂住。
“噓。”
玉姝還沒弄清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心中兀自著惱,可靜了片刻,忽聞隔壁傳來幾聲男人的調笑聲。
“柳大人,虞家那事兒就這麼了了?”
“那虞小娘子有沒有私下裏,給大人點好處?”
一開始玉姝還以為隻是尋常客人的說笑,可聽著聽著,這些人竟開始談論起自己。
她睜大了眼睛,側過頭瞧向嚴璋,他好像早就料到一般,毫不意外,甚至別有意味地衝她笑了笑。
“別提了,什麼好處?”這是柳開勝的聲音,“沒得沾了一身腥!虞家的事,本就該能有多遠躲多遠,那小娘們幾回來衙門,我都避著連麵兒也沒見,虞家的案子還在查呢,將來罪責落下來,再被別有用心之人冤我個‘過從甚密’的罪,那可不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那您怎麼還替虞家做主,公開審斷了他們家的案子?”
“什麼叫我替他們做主?這還不是被情勢逼的?趙策趙大人你們知道吧?”
“這關那姓趙的武夫什麼事兒?”
“這人叫人拿著掌刑司副司使的帖子,來問責我近來民間甚囂塵上的傳言是怎麼回事,又問,衙門不接苦主告上來的案子是什麼道理?就差沒明著說我屍位素餐。你說說,我還能怎麼?”
“掌刑司?”
“這關掌刑司什麼事兒?趙策抽的是什麼風?不會是他給那小娘們迷了心竅吧?別說,近來有人瞧見虞家那小娘們半夜偷偷出去會人,不會是抱上了這姓趙的大腿吧?嘖嘖,這可精彩了,若是向來行止端方的嚴世子座下出了這等人,不知該怎麼清理門戶呢?”
“明兒我就遞折子,參那姓趙的一本。奶奶的,虞家小娘竟然落到他手裏去,便宜了他!”
玉姝這是頭一回親耳聽到世人對她如何評述,原來自己在這些人的心目,早就不堪如斯。
也罷,也罷,既然走出了這步,還在乎什麼名譽,任人隨意說去吧,事實並沒比他們說的幹淨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