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酉十二年,冬,江坤宮。銀霜滿樹,木葉蕭蕭。
漫天的風雪在空中打轉又相繼落下,寒風凜烈,夜空無星。司馬檜風站在江坤宮門前,官帽落滿白色的雪,不禁打了個哆嗦。屋內透出溫暖的光,火燭的火焰來回攢動,如精靈的妖火。
雲宓靜靜的坐在木質的桌椅上,臉上被燭光照耀的火紅。站著的隻年還比坐著的雲宓低些,他緊緊抓著雲宓的手,眼神透著一絲不安。
他們不約而同的看向帷帳,那裏被一層薄紗覆著,看到母親忙來忙去的身影以及父親不停的咳嗽。那兩個黑影朦朧卻又不斷閃動。
這是隻崢當皇帝的第十一年,他好不容易平複的東曜,是百姓的英雄,是東曜的皇帝。歲月已在他滄桑的臉上留下刀刻般的痕跡,他不再年輕,似是要油盡燈枯。身體越來越沉重,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百步穿楊的男人。
劇烈的咳嗽似是要把他的胸口撕碎,他甚至有些想吐,喉嚨像是覆滿了灰塵,不停的癢想要將其咳出。令妃握住他的手眼神蒙著一層哀愁,隻崢克製住咳嗽輕輕撫上她的臉,撥弄著她垂下的青絲,就像那年在西城。
千萬片記憶的碎片逐漸拚起,他想起那年在西城,他騎著純黑色的駿馬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眉間貼著花鈿頭上帶著銀篦女孩,她很安靜眼神清澈明亮,卻又如深深的潭水令人捉摸不透。深邃靜謐,不會輕易掀起波瀾。
“阿漾...”隻崢緩緩開口,輕輕的喚著。他的嗓音沙啞,如同千年的朽木的風中搖曳。
令妃應了一聲端起一碗水一口一口喂著隻崢。她的手指修長姣好,但歲月也已經在她的臉上悄悄留下痕跡。隻崢喝著水,咽下去的那一刻,喉嚨撕裂般的痛,竟泛上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阿漾,這麼多年我依舊看不懂你的眼神...就像潭水...”隻崢隻是看著令妃,仿佛身體上的一切痛楚都不存在。
“那臣妾就把自己的所有故事都告訴陛下。”
令妃放下碗再次握住隻崢的手淺淺的微笑,屋外大雪紛飛,寒風卷著窗戶似是要進來把屋內的溫暖也奪走。
“猶記那年初相逢,君著黑衫馬嘶鳴——”令妃垂下眼簾低低的唱著,世界都安靜了,時間仿佛不會從指縫間流過。那麼慢,那麼美,絕世的歌姬動人的聲音如在山穀回蕩,空靈悠遠。涓涓的泉水不息的流淌,萬物都安靜了,隻有那歌聲不斷回蕩。
世界安靜的歌唱
花兒靜謐的開放
我要給你講述
我們的故事
沉沉的睡吧
反正屋外大雪紛飛
反正燭火如精靈搖曳
聽著歌聲隻崢憶起那年,千萬縷纏綿的風交織在他耳邊,他聽見了世界的聲音,熙熙攘攘的人群,戰場激昂的鼓樂,妙齡女子的如銀鈴般的笑聲。聽見了帳內人們的高談闊論,外麵通天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無數的思緒萬般波動,他記起來很多遺忘了很多年的往事。燭焰柳暗花明,他想就這樣沉沉睡去,他已疲憊太久,他想要明天一覺醒來他還是那個西城著黑衫騎著黑色駿馬的少年郎...
世界安靜的歌唱
月泉噴湧而下
火焰啊
請你慢點燃燒
外麵人聲如潮
黎明終會來臨
“我想起那年,我二十一歲。我領著兵攻進雲祁的一座城。戰火紛飛,城外的血汙三天三夜都未能被雨水衝下...”隻崢看著跳動的燭焰輕聲說道。
“你一直都很驍勇善戰。”令妃垂下眼簾,看不清她的神情。
隻崢楞了半晌,再次看向燭焰。
“可我看見那些婦人哀怨的眼神,看見孩子驚恐落淚,看見女孩們的衣服被撕成碎片,看見那個女人對我說...咳咳...”隻崢平穩自己的喉嚨艱難的吐詞“:看見她對我說...我們雲祁的女兒,絕不做敵人的妻子,也絕不向敵人低頭。如鷹不向虎豹低頭...”
那個女人的身影在隻崢腦海中越發清晰,頭上帶著細小的銀風鈴穿成一串,風兒一吹便清脆的作響。她的聲音那麼堅定,眼神那麼勇敢,他第一次感覺到女性身上爆發的強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