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是沒有燃盡的黃表紙落在宋源明的床鋪上,點燃被褥燒起來的,當時,宋源明還站在水盆邊禱告,盯著水盆尋找父母的影子,因為父母的影子過於模糊,又不能與他們說話,而黯然神傷。
幸虧張家媳婦驚醒,一把把他拉了出來,不然,葬身火海都不察覺。
張家媳婦是一個寡婦,長得粗糙,大手大腳,幾年前來到李府給府上種地,來了不久男人就死了,自己一個人住在李府後院。早年他們曾有一個孩子,八九歲時,一個人在山邊玩耍,被狼叼走了。從此,她就死了——跟死人一樣,很少說話,悶著頭做事。一個人住在後院,孤零零的,府裏好多人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隻有幾個廚子來園裏挑菜時見過她。
宋源明的到來,讓張家媳婦十分驚喜,喚醒了她溫柔的心靈,她仿佛看見自己的孩子,那個被狼叼走的孩子又回到了她的身邊。這是上天給她的慰藉,讓她那枯萎之花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那年因為自己的過失,失去了孩子,她心裏既悲痛又歉疚,總覺得自己謀害了兒子的性命。所以,她對宋源明格外疼愛,雖然不能給他什麼好的吃,但瓜果蔬菜還是管飽的,她總是看著宋源明吃飯,一臉慈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時間一久,她便真的把宋源明當成自己的了。
今天,忽然要把孩子送走,婦人心裏非常難受,坐在燒毀的屋前流淚。過了好久,她忽然一激靈,站了起來,跌跌撞撞走出了李府,奔到大街上,茫然四顧,街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婦人在街上佇立了好久,拿不定往哪兒去,忽然,她將手裏的棍子向天上一扔,“啪”棍子落在地上,她便按照棍子的指引,急急地往前奔走。以後,每走到岔口,她做這個奇怪的舉動,根據棍子的指示,她出了城門,一路踉踉蹌蹌,像一個瘋子。
確實很多人以為她瘋了,她走路的姿勢,失魂落魄的眼神,奇怪的占卜,無不證明她已經瘋了。
出城不久就進入大山,層巒疊嶂,溝壑縱橫,霧氣彌漫。
一開始還有一條大路,隨著山勢升高,路也漸漸變窄,變陡,到了山頂幾乎無路可尋。
路上荊棘叢生,枝柯蔽日,陰森森,霧蒙蒙,舉目不見炊煙升起,傾耳但聞虎嘯猿啼。
張家媳婦攀上山頂,放眼望去,不見有人的身影,看著蜿蜒曲折的山路,心想,自己一定是走錯了,家丁是不會來到這荒涼的對方的。為了一個孩子,不會費神費力,跑到這大山裏來。放著大路不走,誰會走這個地方?
張家媳婦站在山頂黯然神傷了好一會兒,喃喃自語:“看來我這注定就是沒有孩子的命,注定孤零零地過一生,孩子,你在哪裏?但願你有一個好去處。”
張家媳婦說罷,坐在路邊開始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想自己這一輩子的遭遇,越想越傷心,越哭得厲害。一直哭得頭昏腦漲,天旋地轉,氣息不暢,倒在地上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婦人朦朧中聽到:“大娘,醒醒,醒醒,大娘。”
張家媳婦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淚花花的臉怯怯地看著她,是孩子,這不是在做夢吧?
張家媳婦伸手抓住孩子的小手,小手冰冰涼涼的,真是在做夢。
不,這是真的,張家媳婦終於醒過來了,孩子瑟瑟發抖的身體,弄醒了她。
她急忙翻身坐起來,直愣愣地看了宋源明半天,忽然,一把緊緊地抱住,叫道:“我的兒耶,你從哪裏出來的?”
宋源明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出來的,隻是指了指山下,說:“他們把我丟在那裏,就跑了,這是哪裏?大娘。”
張家媳婦說:“這裏是蟠龍嶺,他們怎麼把你丟到這裏?這黑心的,遭雷打的,怎麼下得了手?怎麼這麼歹毒?”
宋源明說:“大娘,你怎麼來了?”
張家媳婦說:“我怎麼來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來了。”她拿起身邊的棍子,得意地說:“是它指引我來的。”
宋源明甚是意外,愣愣地看著那根棍子,以為是一根神棒,伸手拿過來,仔細地瞧著,並沒有看出神奇的地方,跟普通的棍子毫無區別。
張家媳婦說:“孩子,你在山下,怎麼又跑到山頂來了?”
宋源明哭了起來,說:“大娘,我怕,我要回去。”
張家媳婦說:“回去,會哪兒去?”
宋源明無處可去,隻得說:“回大伯家去。”
張家媳婦說:“李尚書不是人,他不要你了,你回去,他還要把你送走的。”
一股被遺棄的孤獨感,頓時包圍了宋源明,這個幼小的孩子害怕極了,緊緊地抱住張家媳婦,像抱著救命的木柱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