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天?
宇內蒼穹是為天。
目之所終是為天。
因果命道是為天。
吾修之人,終其一生,不過逐天而行。奪天地之造化,齊乾坤之運道,轉陰陽,逆生死,與天同壽,謂之為神。
鴻蒙之極,混沌虛空,無盡雷海。
雷光明滅,雷影閃爍,無數閃電彼此交織,化作萬千雷蛇,於雷海中翻騰,經久不息。每一次雷音炸響,伴隨而來的都是足以破碎虛空的毀滅之力,強如真神,都將在這滾滾雷音中,元神寂滅,屍骨無存。
極端暴躁的雷海今日卻格外安靜,似有某種淩駕於規則之上的恐怖力量將它的威能生生遏止,讓它翻騰的雷浪壓抑止息。它又像蟄伏的洪荒猛獸,一旦突破壓製,必將爆發毀天滅地的力量。
在雷海中央,所有怒雷衍生的源頭,一道環形光幕經天而起,竟將極具毀滅之力的雷海縱向排空,在雷海中央劃出千丈方圓的虛空之地。
光幕之中,一個渺小的光點有如滄海內的一葉扁舟,在雷光映照下,那光斑時明時暗,微弱得如同隨時可能熄滅的螢火。而光亮中央,一個纖細的身影懸空而立,一圈銀色的光芒籠罩在他身上,將灼熱的能量隔絕在外。
如瀑布般漆黑的長發飛散開,隨著淩亂的氣流上下浮動,包裹住他纖細身軀的黑袍已經破敗不堪,隱約露出其下傷痕累累,被鮮血染紅的肌膚。
他仰著頭,凝望著雷海之上的天空,臉上無喜無悲,唯有那雙黑色的眸子裏,承載了無邊無際的憎恨與仇怨。這憎恨在靜默中不斷累積醞釀,一旦爆發,毀滅的將不僅僅是這片雷海,還有他強撐至今的孤單靈魂。
“林峰,你可知罪?”
虛空中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其聲如雷,從四麵八方紛至而來。這聲音響起的瞬間,整個雷海都起來,無數雷蛇翻滾跳躍,朝著光幕中的單薄人影嘶吼咆哮。
然而,不管它們如何洶湧澎湃,始終無法突破光幕的阻隔。光幕之後,林峰輕輕勾起唇角,神情傲慢不恭,眼中仇恨未有稍減,語調輕蔑:
“嗬,敢問帝君,我何罪之有?”
“你屢犯天規,如今更是下界為害蒼生,戮天火,黑沙,雲鼎三宗滿門,共計五千二百一十八萬人命,如此惡行,其罪當誅!”
雷音滾滾,每一個字都帶著極強的魂力衝擊著林峰臨近枯竭的心神,但他心中一念尚存,任己身千瘡百孔,那執念仍不肯放下。
他是一統天界的帝君,是世間最強大的真神,任何人都不得冒犯他的威嚴。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認同,亦不會妥協,哪怕代價是萬劫不複,身死道消。
他抬手將嘴角滑落的血痕抹淨,口中吐露的言語極盡嘲諷:
“靈兒為奸人所害,你身為神界之君,竟無動於衷,口口聲聲仁義道德,明明有力量阻止卻偏生任其所為,害了那千萬凡人性命的罪魁禍首不是我,而是你!是你這道貌岸然的天界帝君!我為靈兒複仇,殺幾個人算什麼?不過除暴安良之舉!若我今日得以苟活,莫說那五千萬人沒資格讓我償命,便是你!我林峰就算萬劫不複,魂飛魄散,也終要將你這偽善的帝君斬於劍下!為靈兒報仇雪恨!”
一開始尚能平靜以對,說到最後,他的身體在痛苦與憤怒中不住顫抖,他痛恨的不僅是死在他手上的三宗之人,不僅是眼前說著要將他誅滅的帝君,亦有他自己。
他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明了自己對她的感情,直到失去了,再也尋不回了,才追悔莫及。
她犯了天規,被帝君貶入凡塵。
她身為天界眾星捧月的情花,乃是集無數天地靈氣,經數十萬年孕育而成,是當之無愧的天界瑰寶,本可無憂無慮登臨大道之極。
她卻為了他自毀仙基,降落塵世,化名情靈,隻為在凡間伴他修行,她為了他生生剝離本命花瓣,將其埋入他的身體,隻為補全他被帝君損毀的靈根。
他卻至始至終,未多看她一眼。
當他在九瑤雷池中曆經天雷刑罰,麵對九死一生之境,是情靈埋在他體內的本命花瓣保下他的性命,他幡然醒悟,下界去尋,卻隻得他的靈兒被下界三宗所害,趁她硬抗天雷之後虛弱不堪之時將她擒拿,投入丹爐引動天火,生生煉製成丹的消息!
他指天瘋癲,憑一己之力屠滅三宗滿門,背負五千萬人命,終引來天界帝君的怒火,在帝君追殺之下奔逃七天七夜,踏混沌虛空,入無盡雷海,陷入百死無生的絕境!
縱然今日身死道消,他亦不覺後悔,唯感遺憾之事,是僅憑他的力量,不足以殺了眼前之人。五千萬性命在他看來,及不上他的靈兒分毫,若是屠滅天下眾生能使他的靈兒複活,他便是墮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亦不會有半點猶豫。
然,逝去的兩百年不會重來,他就算再如何不甘心,再如何痛苦,再如何悔恨,他的靈兒仍舊不會回來!他再也沒有機會彌補對她的虧欠,再也沒有機會回應她為她白白付出兩百年的情意!
想再見一麵,都已成了奢望。
他畢生尋求大道與力量,在如今看來,他所尋求的大道和力量是多麼可笑,他空有無盡的壽元與絕天之力,卻換不回靈兒的性命!
“可笑!身為天界至靈之花,竟為區區被貶護花童自斷仙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嗬哈哈哈哈哈!!”
林峰仰天長笑,其聲至悲至痛,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流淌而下,一團晶藍的光點出現在他手中,光暈躍動之間,一顆瑩亮的丹藥若隱若現。
他的目光落在丹藥上的時候,冷漠的眼神瞬間溫軟下來,他將這丹藥捧在手心,像是嗬護著此生最為珍重的瑰寶。他緊抿的唇角微微掀起,語調輕緩地喚道:
“靈兒,看到了嗎?”
“這便是你敬仰崇敬的帝君,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怒飲其血!為你討回公道!”
他言語鑿鑿,咬牙切齒,然複仇之事終不可為。
末了,他苦笑一聲,閉上眼搖了搖頭,待得再次睜開,已恢複了最初的溫柔:
“靈兒。”
“若你魂魄尚在,便指引我去尋你。”
“我……”
“再不負你。”
言罷,他一把將湛藍的丹藥抓進手心,旋即反手一拍,圓潤的丹藥旋轉著,毫無阻塞地嵌進他的胸口,直衝入他的心髒,與他的命脈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