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命態度(1)(3 / 3)

全國衛生檢查團在東州市整整檢查了十五天。檢查團離開東州市的那天,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一直送到高速公路零公裏處。檢查團檢查的下一個城市是清江省的濱海市,濱海市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已經帶著警車和中巴車在東州市高速公路零公裏處等候,更可觀的是還有十三名女警花騎著十三輛摩托車開道,大有要超過東州市的勁頭。在這次創衛活動中,我被評為有突出貢獻的先進工作者,市委、市政府頒發了大紅本榮譽證書。

14。高談闊論

我時常為找不到謊言與真實的界限而苦惱,其實,謊言也有善意的,真實也需要想象力,隻不過我缺少在生活中表演的細胞。我時常問自己,生命中到底什麼是最不能承受的?是重還是輕?我渴望真誠,雙手卻緊握著自己的心靈,不放心把真誠交給任何人。宦海磨煉,讓我懂得,渴望真誠,必須繞開真誠;獲得真實,必須繞開現實中的礁石。生活中的東西是不允許直接獲取的,必須轉個彎兒,不管這是不是真理,渴望真誠必須承受曲折。

我慶幸自己內心還保留著一點點激情,有了這一點點激情,思想之光就不可能熄滅。實際上,人們有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即使選擇了腐朽,隻要沒有破壞規則,遊戲就得進行下去。生命進化過程已經由“天擇”變成了“人擇”,現實是經過“人擇”的現實,“真實”是彼岸的“真實”,我在努力尋找存在,我發現存在似乎就是幻想。幻想也是彼岸的,但愛情卻在此岸。現實中,愛情已經演變成一顆幸福的子彈,有瞄準射出去的,也有不小心走了火的。

自從從東部山區風景區回來以後,花落落就隔三差五給我打電話,看來花落落這顆子彈是瞄了準的,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能不能躲開這顆溫柔的子彈。

傍晚,我們處的同事都已經下班走了,我為趕一個稿子,還在電腦前打字,卻被辦公桌上突然響起的電話打斷了思路。我隻好起身接電話。

“老兄,我往你家打電話,嫂子說你還沒下班呢,我估計你就在單位,晚上一起聚一聚,懷亮請客。”電話裏傳出陳東海興致勃勃的聲音。

“什麼由頭?”我饒有興趣地問。

“這不,前兩天全國衛生檢查團檢查了蘭京大酒店,結果全麵達標,懷亮挺高興,讓你和達仁過去慶賀一下,一會兒,我去接你。”

很長時間沒跟朱達仁、陳東海、張懷亮相聚了,心裏還真巴不得聚一聚,因為隻有去蘭京大酒店才有由頭見到花落落,花落落已經成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溫柔。

到了蘭京大酒店,張懷亮、朱達仁早已等候,大家有些日子沒見了,一見麵格外親熱。一進大堂,我就發現花落落坐在大堂副理的位子上正在接電話,花落落一見我們進了大堂,連忙放下電話,過來打招呼。但是她對我隻是笑了笑,倒是對朱達仁、陳東海格外熱情。張懷亮示意花落落處理一下手頭的工作隨後過來,然後領著我們去了他那間隻用來會友的包房。

包房內,飯菜已經擺好,我們各自找位子坐下。我對這間包房頗有好感,特別是看到書架上那些思想大師的結晶,有一種被洗禮的感覺;仰頭看一眼天花板上的世界名畫,仿佛徜徉在藝術的星空。張懷亮太會享受了,與張懷亮的儒商生活比起來,我不知道我的小官僚生涯還有什麼意義?

“雷默,這段累壞了吧?”酒過一巡後,張懷亮關切地問。

“十幾天沒回家,沒白沒黑地幹,真是累壞了。”我苦笑了笑說。

“雷默,聽說創衛表彰大會上,你還弄了個先進?”朱達仁帶著幾分妒意問。

“弄了個創建衛生城先進工作者。”我無所謂地回答。

“行啊,這可是市一級的榮譽啊。”陳東海羨慕地說。

“其實這次創衛最辛苦的就是警察。”我用同情的口氣說。

“可不是嘛,”陳東海繼續說。

張懷亮給每人發了一支中華煙,然後接過話茬兒說:“檢查團在東州檢查了半個月,東州的確是打掃了個底兒朝上,老百姓說,東州要是天天這麼幹淨漂亮該多好!”

我們正在高談闊論,花落落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我的心裏一陣躁動,但並未露出聲色,花落落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身邊。

“我們更應該在精神世界裏創建衛生城,並且需要死看死守。”陳東海接著地說。

“在精神世界裏創建衛生城談何容易,”我惆悵地說,“偌大個北京城隻有為數不多的文化名人故居,中國文人講究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一個‘隱’字道出多少無奈啊!在這裏‘隱’不過是謀取功名的手段。正所謂‘虛隱終南山,心係紫禁城。烹茶煮酒皆寂寞,寒窗天下情’。到頭來還是‘坐井懷鴻誌,天闊論功名。高山流水無知音,琴弦若井繩’啊!”

“好,好一個‘琴弦若井繩’啊,”朱達仁一拍桌子說,“這井繩就是困住人們的官本位思想,深刻,深刻!”

“所以說,中國從來都不缺心係功名的文人,缺的是重塑民族魂魄的文化大師。”我強調道。

“默哥,”花落落脈脈含情地說,“我倒覺得你不適合在官場上混,你是個有精神追求的人,天天用筆寫八股文四六句,你不痛苦嗎?”

陳東海連忙挑起理來,“落落,這麼說我們都是些沒有精神追求的人啦?”

“東海哥,那麼你也當場吟幾句《卜算子》讓我們聽聽?”花落落噘著小嘴挑釁道。

“行了,小姑奶奶,饒了我吧。”陳東海做了個告饒的手勢說。

張懷亮和朱達仁哈哈大笑。

我也淡淡地一笑,“落落,你高看我了,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在中國無論做什麼都得懂政治,政治是統帥,是靈魂啊!”

“默哥,無用之用勝於有用之用,不試一試怎麼能知道呢?”花落落用蠱惑的眼神凝視著我說。

我知道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裏蘊藏的深意,這雙眼睛似乎有一種天然的魔力,我每次看到,心裏都有一種想跳進去的衝動,花落落的話表麵上是探討我的精神追求,實際上是在試探我的膽量。

“落落,”我平靜地說,“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試?試一試的成本太高了,正所謂‘詩外尚有事在’,隻能大誌戲功名了。”

“好一個大誌戲功名,”張懷亮舉起酒杯說,“功名利祿全當遊戲,這個誌向夠大!來,咱們就為雷默的這份境界幹一杯!”

大家全都起身端起酒杯碰在一起。

酒喝到十點多,大家又唱了一陣卡拉OK,便互相道別,陳東海和朱達仁分別開車來的,兩個人都要送我,張懷亮笑著說:“就不勞二位送雷默了,落落正好下班,雷老弟就交給落落吧。”朱達仁、陳東海好像心領神會,開了幾句玩笑便走了。

15。紅顏

花落落把車開過來,我上了車。從車窗伸出手向張懷亮揮了揮,車緩緩啟動,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燈火輝煌的蘭京大酒店,猛然覺得朦朧的霓虹燈光仿佛蘊涵著驅不散的憂愁,在夜幕籠罩下,就像無家可歸者的靈魂。

“默哥,”花落落一邊開車一邊說,“其實現在還早,才十點多,如果嫂子管得不嚴的話,我們找個地方再坐坐?”

我看看表,未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心裏有一種特別想多了解了解花落落的衝動,便開玩笑地說:“隻要不是私奔,去哪兒都行!”

花落落對“私奔”兩個字似乎很敏感,她沉默片刻,猛然用挑釁似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默哥,你知道什麼叫‘私奔’嗎?”

我沒想到一句玩笑話,落落會用思辨似的口吻問我,我不想讓這丫頭小看了,便故弄玄虛地說:“‘私奔’就是維納斯丟掉的斷臂。”

花落落對我的回答似乎滿意,“默哥,為什麼沒有人尋找維納斯的斷臂呢?”

我淡然一笑,把車窗搖開一道縫,想點一支煙,但是一陣馨香掠過,是落落身上特有的香味,我不忍破壞這沁人心脾的味道,打消了吸煙的念頭,隨口說:“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啊。”

“因此我不喜歡‘私奔’,我寧願像斷臂維納斯一樣佇立在那裏,成為淒美的象征。”花落落動情地說,仿佛我就是欣賞雕像的人。

“落落,你的觀點讓我想起了雜誌上的一個小故事,”我像吸煙一樣深吸一口氣,“一個圓掉了一塊楔形,從此踏上尋找之路,一路上看了風景,交了朋友,遊山玩水……最後找到了,安回去,發現自己跑快了,完美了,卻也無暇漫步看路邊的野花……所以圓開始懷念殘缺了。尼采的戀人莎樂美認為尼采的全部經曆都是深刻的內在經曆,雖然他們之間的熱戀持續不到半年就分手了,但是尼采的精神卻因此受孕了,真正的愛一定是刻骨銘心的靈魂體驗。”

花落落對我的回答露出驚異的目光,她直言不諱地問:“默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落落,”我心情複雜地自嘲道,“紅顏知己自古有之,不過都是才子佳人的美談,我是個俗不可耐的人,釀不成一杯美酒,頂多能湊合成一碗冷麵店裏的大醬湯。妹妹,你把哥哥看高了!”

“默哥,”花落落深情地說,“不是我把你看高了,而是你把自己看低了,在人生的雕石上,你不是匠人,而是雕塑家,不信咱們走著瞧!”

我哈哈大笑,心裏美滋滋地說:“落落,盡管我沒有你說的高度,但我謝謝你對我的評價。”

“默哥,一會兒我請你喝比大醬湯好喝百倍的湯,我希望你即使熬成湯,也別湊合成大醬湯,要熬成湯中精品。”花落落一語雙關地說。

“那是什麼湯?我都快饞出口水了。”我開玩笑地問。

此時,花落落把車開到一個叫“小觀園”的酒店門前停下了,酒店外表裝飾得古香古色,很精致,霓虹燈閃爍著“小觀園酒店”字樣。

我倆下了車,禮儀小姐迎上來一臉恭敬地說:“老板,您回來了。”

花落落點了點頭,“嗯,給我安排個包房,我有客人。”

我驚訝地問:“落落,酒店是你開的嗎?”

花落落得意地說:“默哥,請多指教。”然後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我佩服地說:“丫頭,你行啊!”

我倆進入酒店,上了二樓,我一看,包房的名字全是用《紅樓夢》裏的“金陵十二釵”命名的,有黛玉、寶釵、湘雲……來到一間叫“妙玉”的包房,包房內的文化味道很濃,牆上掛著“賈寶玉品茶櫳翠庵”的畫像,室內飄著淡淡的音樂。

我倆坐下來,服務員上了茶水和手巾把。

“落落,”我逗趣地問,“你的湯該不會像妙玉一樣也是收的梅花上的雪熬成的吧?”

“喝了你就知道了,反正不是舊年的雨水。”落落的回答很巧妙,顯然《紅樓夢》早就爛熟於心。

“落落,設計酒店的人很有品位,簡直就是小觀園。”我讚歎道。

“都是我設計的,我喜歡《紅樓夢》,服務員,趕緊上火腿鮮筍湯。”落落洋洋自得地說。

服務員答應著下去了。

“可是晴雯端給寶玉喝的火腿鮮筍湯?”我打趣地問。

“正是,”落落得意地說,“我這小觀園擅長做紅樓宴,《紅樓夢》中的湯,我這兒全能做。不過我的火腿鮮筍湯,是用十多種菌類和冬蟲夏草熬製而成,一會兒你嚐嚐就知道了,保證你說好。”

“落落,酒店開了多長時間了?”我試探地問,想弄清楚為什麼落落自己開著酒店,怎麼還去蘭京大酒店打工。

“不到兩年。”花落落一邊給我倒茶一邊說。

“落落,你父母為什麼給你起名字叫落落,是不是落落大方的意思?”我呷了一口茶,好奇地問。

“我大方嗎?”落落俏皮地問。

“你當然是落落大方了,你知道我是什麼大方嗎?”我逗趣地問。

落落搖了搖頭。

“我是貽笑大方。”我撲哧一笑說。

“貧嘴!”落落嬌甜地說。

這時,服務員端上湯,花落落親自為我盛了一小碗。我細細品嚐,果然是滿口溢香,我連聲稱好。花落落滿足地看著我喝湯。

“幹嗎這麼看我?是不是我的吃相很難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以為臉上濺了湯汁。

“默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紅樓夢》嗎?因為我和林黛玉一樣是個孤兒。”花落落有些傷感地說。

我心頭一緊,不再喝湯,用手巾把擦擦嘴,靜靜地看著她。

“我父母都是軍人,父親是團長,母親是護士長,我一生下來,就跟他們東奔西跑,我三歲那年,他們都死在老山前線了,是我叔叔把我養大的。”花落落雖然語氣平靜,但眼含淚花。

我心中暗自歎道,原來落落像林黛玉一樣,是個孤兒,怪不得她那麼喜歡《紅樓夢》,“落落,我聽懷亮說,你是清江大學中文係畢業的,怎麼搞起酒店了?”

“默哥,我叔叔希望我到法國留學,我一直有寫作的衝動,叔叔希望我到法國攻讀戲劇專業,我很想做編劇,不過我不想靠叔叔資助,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去法國留學,所以我拚命掙錢,這家酒店是叔叔開的,我隻不過是為他打理,叔叔是美術學院教授,不善打理酒店。就是為了打理好叔叔的酒店,我才去蘭京大酒店打工的。”

“這麼說,你到懷亮那兒是去偷藝的?”我驚異地問,心想,這可真是個有心計的女孩。

“談不上偷藝,張懷亮很會做生意,值得學習。”花落落莞爾一笑說。

我望著目似秋水的落落,心想,在政府工作這麼多年,我已經忘記了什麼是浪漫,可是與落落在一起總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我知道落落是那種敢於把愛情從天堂打入地獄、又逼它吐出自身潔白來的女人,我沒有落落的勇敢,卻又向往這份**,這是一種垂落的升華,這種升華讓人感到愛情像飛翔一樣高。

我們談得既投機,又開心,很多話題都有共同的見解,隻是越談我越覺得花落落是一塊玉,聖潔得無法用感情雕琢,隻能用靈魂。

夜色朦朧,大街上華燈閃爍,花落落開車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們誰也沒說話,車緩緩駛入民航大院,停在我家樓下。

我剛要下車,花落落的嘴唇已經貼在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