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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

“起——”

“再抬——”

“再起——

“封——”

三四月暮春時節,時至清明。

“梨花風起正清明,遊子尋春半出城。”

雲城半城人皆在紮紙點炮,舉辦一年一度的祭祀節日,或相邀城外踏青掃墓,唯有太守府吳家簷下掛白設幡,正在舉辦喪禮。

喪幡從房頂懸下,共設三根,均為白布包裹,一為下馬幡,一為整儀幡,一為落淚幡。

靈堂外,祭祀僧人正在盤坐超度,儀仗隊的祭師舉辦祭祀和吟唱,吟唱逝者生前功德過往,前來吊喪賓客依次排隊下馬整理儀容,於落淚幡前掩麵哭唱。

丫頭小廝哭著將賓客往裏攙扶,入內隻見靈堂正對麵設一大號的“奠”,“奠”下設有一口上好柏木棺材,棺材正前方擺放一火盆,並兩個蒲團,供吊喪者祭拜。

靈堂裏熙熙攘攘跪了數十身著白色孝衣之人,全都趴跪在地上,悲痛哭喪,悲憫低沉的嗚咽哭泣聲,令聞者落淚。

賓客到齊,時辰已到,祭師手執拂塵朝著空中一揮,便開始高聲唱吟道:“封棺!”

這話一起,跪拜在靈堂上的數十後人紛紛由嗚咽抽泣變成了高聲激動的哀嚎聲——

“不,母親,不要走,您老怎能忍心舍下這一屋子老小啊,您不要走啊!”

“祖母,惠兒舍不得您,不要丟下惠兒,嗚嗚!”

“祖母,嗚嗚,帶了佩兒一道去罷!”

滿屋子瞬間變得鬼哭狼嚎,悲天憫人,頗令人紅眼動容。

甚至有人哭著哭著往那棺材前扒拉著,不讓封棺,也有人哭著哭著背過了氣去,令人無不感歎,太守家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上慈下孝的和睦畫麵。

整個人群中,唯有一年輕姑娘始終跪坐在火盆一側,手中抓住一把黍子,一把一把往火盆裏添著。

她身著一身白色孝服,頭戴白布所作蓑帽,腰間用麻繩捆綁,她跪坐在棺材底下,微微低頭側臉,令人瞧不出具體麵容,不過那麻繩底下盈盈一握的腰身和蓑帽側沿中若隱若現的側臉,依稀展露出一抹皎皎美好的上好顏色來。

隻見她安安靜靜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裏,任憑周遭哭喊聲震天,好似歸然不動,隻呆呆愣愣的跪在那裏,抓一把黍子,送入火盆,再抓上一把,如此反複,唯有待細細瞅去,方才偶見幾滴晶瑩的淚花自淩白帽沿中灑落,啪嗒一下墜入那火盆裏,帶起兩縷輕薄的青煙來。

“老夫人生前獨寵愛她一人,可這三日三夜來,獨不見她哭過一聲,真真養了個白眼狼來。”

“是啊,到底是外姓來的,養不熟的,瞧瞧人惠姑娘和佩姑娘,一個個都哭得要背過氣了,到底是有著親厚的血親啊!”

“不過說起來也是個可憐見的,從前有老太太庇佑著,這會兒老人家去了,這小兒便不知該何去何從呢,哎,你說,那寧家十年前便將人棄了,這會兒會派人來接麼?怎麼說到底也是侯府嫡女,往這山高皇帝遠的鄉野之地一送便是整整十年,不聞不問的,該不會當真不想要了罷?”

“不要了便留在吳家得了,喂不起她這一口飯麼?再者,不也到了年齡麼,吳家那深哥兒順哥兒不都還沒娶妻麼,雖相貌許是比不上她,不過男兒重在建功立業,一副皮囊差便差些,幾十年後,誰跟誰還不是一樣皺巴耷拉呢?不過,就她那個病秧子身子,指不定到底是誰嫌誰呢?”

賓客中,偶有婦人議論。

雲城不大,算為貧寒之地,便是太守府,也多與鄰裏相交,雲城又乃吳家祖籍之地,上下五裏之地,多為自家族親,閑言碎語,雞零狗碎乃往日常態也。

在一片悲痛激動的哭嚎和議論聲中,一支儀仗隊和抬棺隊伍湧入靈堂,開始封棺抬棺下葬,棺材一蓋,自此天人永隔了,在祭師的唱吟聲中,吳家哭喊的老幼被仆人拉開,棺材被手腕粗細的麻繩捆綁,開始抬棺,不想,八個抬棺壯漢赤著胸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竟一時抬不起那口柏木棺材來,八人咬著牙,使足了力氣,卻見那口棺材穩穩當當的停放在了那裏,挪都沒挪動一下。

此舉一出,整個靈堂驚詫一片。

靈堂裏賓客中開始有人議論起來。

“來,再來一次!”

“我數三下,一起發力,一,二,三!”

指揮抬棺的掌事抹了抹汗,一溜煙跑到了靈堂中央來親自指揮。

他細數了三下後,隻見八個滿身橫肉的壯漢咬緊了牙關,齊齊倒數,終於將棺材抬了起來,然而不過片刻,隻聽到“砰”地一聲,棺材竟又重新落了下來。

這一舉動落下,吳家大老爺吳慶平臉色尤為難看。

底下賓客紛紛臉色大變地議論道:“這是……這是棺材裏的人還不願走啊?”

“老人家可是還有心事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