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對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開口:“你快樂嗎?潔-?”
她點點頭,用舌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快樂,"他深刻的說:“但是害怕。”
她再點頭,連續的點著頭。
他憐惜的伸出手來,撫摸著她的頭發,這些頭發,曾一度被燒得亂七八糟,也曾一度被剪成小平頭,這些頭發的底下,還掩藏著傷疤,燒傷的及打傷的。這些頭發如今長得漆黑濃密,長垂腰際,誰能料到它當初曾遭噩運?他撫摸著它,手指碰到了她後頸上,藏在衣領中的傷疤,她本能的顫栗了一下。
“聽我說,潔。"他壓低了聲音,真切的,誠懇的,清晰的叮嚀:“你姓何,名潔-,對不對?”
她繼續看他,眼中閃著無助和疑問。
“展牧原,展翔的兒子。"他再說。"他們展家是世家,牧原是獨生子。這孩子非常優秀,你如果失去了他,你可能一生碰不到更好的男孩子。聽我說,潔-,你千萬不要失去他。”
她哀求似的看著他,仍然沒有開口。
“所以,記住了!人生沒有'事事坦白'這回事,你不需要對你的過去負責,更不需要對那個在十二年前已經注銷了的女孩負責!你懂嗎?我早說過,你有權利活得幸福,你有權利追求幸福。如今,幸福終於來臨了,就在你的眼前,你的手邊,你隻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它牢牢的抓住。所以,去抓牢它!不要鬆手,否則,你就辜負了我們這十二年來,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寄與的希望!潔-,你懂了嗎?”
她含淚點頭。
“再有,"他微微顫栗了一下。"不要去和人性打賭!你會輸!”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從臉上拉開。
“看著我!”
她被動的看著他,眼光中流露著淒苦和恐懼。
“不會有事的,我跟你保證。"他深吸了口氣,又重重的吐出來。好象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緊壓在他心頭似的。"隻要你永遠不說出來!永遠不說!永遠!潔-,這不是欺騙。展牧原愛上的是何潔-,他從沒有認識過豌豆花,對不對?”
聽到"豌豆花"三個字,潔-渾身立即通過一陣不能遏止的寒戰。這寒戰傳到了秦非手上,他也不自禁的跟著顫栗了。
“所以,潔-,"秦非一字一字的說:“不要冒險,不要去考驗他!”
潔-一下子把頭仆伏在自己膝上,她雙手緊握著拳,麵頰深埋在膝間,她的聲音痛楚的迸了出來:“我最好的辦法,是跟他分手!”
“胡說!"秦非生氣了,惱怒了。"你為什麼要跟他分手?除非你對他毫不動心!你動心嗎?"他有力的問:“回答我!你動心嗎?”
她猝然抬起頭來,眼中充滿了悲憤和苦惱。
“你什麼都了解,你什麼都知道!"她終於低喊起來。"你了解我比我自己了解得還清楚,何潔-這個人物根本是你一手創造的!你何必問我?何必問我?何必苦苦追問我?”
他從椅子裏猛的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去,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和打火機,他再點燃了一支煙,就站在那窗口噴著煙霧,默然不語。
潔-靜了靜,把頭頹然的靠在他坐過的椅子上,那椅墊上還留著他的體溫,她的手平放在椅墊上麵。半晌,她從地毯上站了起來,她輕輕的走過去,走到他的身邊,煙霧濃濃的籠罩過來,把她罩進了煙霧裏。
“對不起。"她輕聲低語。"我不是存心要吼叫的,我隻是……隻是很亂。我矛盾,我害怕,我自卑……你明白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回過頭,眼光和她的交會了。
“我明白。"他真摯的說:“所以,我也害怕!”
“你怕什麼?”
“怕你的善良,怕你的坦白,怕你的自卑,怕你……放棄你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
“是的,戀愛和婚姻是另一段新的人生,你應該享受的!你很幸運,才會認識一個好男孩……”
“看樣子,"她淒苦的微笑了一下。"你們對於收留我,已經厭倦了,你急於想把我嫁出去!你……”
“潔-!"他喊了一聲。
她住了口。驚覺的看他。然後,她用雙手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像基督徒抓住基督的手一樣。她苦惱的、昏亂的說:“我怕穿幫!我真的怕!請你幫助我!請你!”
“潔-,潔。"他安慰的、溫柔的低喚著。"信任我!我們曾經一起度過難關,這次,也會度過的。隻要你不說,隻要你不說!”
“可是……可是……”
“我們可以把故事說得很圓,你肩上的傷疤,是小時候玩爆竹燒到的,其它的傷痕,大部分都已看不出來了。至於……那回事,相信隻要你不說,就不會穿幫。現在的知識,大家都知道摔跤運動都會造成……”
“你說過,我們不欺騙!"她更緊的握住他。"我不能。我……不能。不能這樣對待展牧原,這樣……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人生本來就不公平!對你來說更不公平!"他有些激烈。
“真相對展牧原就公平了嗎?你以為呢?潔-,你用用腦筋吧!他怎樣看好?一條潔白的小船?”
“哦!老天!"她喊。
“你沒有對不起他!"他更激動了。"你是完整的、簇新的,你是何潔-,你沒有對不起他!”
“不,不,不!"她喊著,返身往屋外奔去。"我不能!秦非。我寧可和他斷絕來往,我不能欺騙!我以為我可以擺脫過去!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能!我不能!我永遠不能!”
她哭著跑走了。
秦非怔怔的站在那兒,怔怔的,站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