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牧原和潔-開始了一連串的約會。
這事在展家引起了相當大的注意,齊憶君對這位"潔-"關心極了。最主要的,這是齊憶君第一次發現兒子如此認真,如此投入,又如此緊張。每次約會前,他居然會刮胡子,洗頭,洗澡,換衣服先忙上半小時,這真是破天荒沒有過的。看樣子,終於有個女孩,讓展家這位"驕傲"陷進去了,而且,還陷得相當深呢!
展翔夫婦都很想見見這位"潔-",可是,展牧原就從沒有把她帶回家過。每當齊憶君追問不休時,展牧原總是不耐的笑笑說:“還早!媽,還早!等我把她帶回家的時候,就表示我跟她已經達到某一種程度,現在,我們隻是約會,還沒有達到你們期望的那個地步!”
“你拖拖拉拉的要鬧多久呀?"齊憶君叫著說。她雖沒見過潔-本人,卻早見過她那些大特寫、小特寫,中景、遠景,眉、眼、唇……各種照片,又從兒子嘴中,知道她剛剛暑假才畢業於T大中文係。種種情況看來,兒子如果還要挑三揀四,實在就太"狂"了一點。機會錯過,再要找這樣一個女孩可不容易。"你們現在年輕人,不是都速戰速決的嗎?你怎麼行動這樣慢?”
“媽!"這次,展牧原正對著母親,臉色凝重的開了口。
“如果潔-是那種肯和別人速戰速決的女孩子,以她的條件,讀到了大學畢業,你認為還輪得到我來追她嗎?她大概早就被別人追走了。”
齊憶君呆了。原來如此,她可沒料到,她那條件卓越的兒子,會在"備取"的名單裏。她對那位"潔-",就更加刮目相看了。
事實上,展牧原和潔-的約會,進展得比齊憶君預料的還要緩慢。展牧原在母親麵前要麵子,不肯把自己的"失敗"說出來。潔-的保守和矜持,是展牧原從沒見過的。大約學"中國文學"的女孩子都有些"死腦筋"。展牧原弄不清楚,反正,並不是他不想"進一步",而是潔-把自己保護得那麼周密,除了跳舞時可以挽挽她的腰之外,平常碰碰她的手,她都會縮之不迭。他們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她和他談文學、談典故、談詩、談畫,也談攝影、藝術。進而談社會、曆史、人生、宗教……幾乎無所不談。他越來越折服在她那深廣的知識領域裏,也越來越迷惑在她那深刻的人生體驗裏。哦!老天!他真想"速戰速決",想瘋了,從沒有這樣渴望過和一個女孩見麵,從沒有把自己一生的計劃都移向一個"約會"上。但是,但是,但是……潔-就是潔。一條潔白的小船,緩緩的航行,緩緩的飄蕩,詩意的,文學的。
不容任何狂暴的態度來劃動,她有她那自我的航行方法,他拿她竟然無可奈何!
這晚,他把她帶到了碧潭。
月色很好,水麵上反映著星光、月光,遠山遠樹,都在有無中。這些年來,碧潭因為水位降低,遊人已經減少了很多,所以,周遭是非常安靜的。他們租了一條大船,由船夫在船尾劃著,船上有篷,有桌子、椅子,他們還叫了一壺好茶。
有星、有月、有茶。有山、有樹、有船。而潭中,山月兩模糊,四周,有螢火在輕竄。空氣中,醞釀著某種浪漫的氣息,連夜風吹在身上,都有詩意。這種氣氛,顯然感動了潔-,她坐在他身邊,神往的看著潭邊的岩石,兩岸的風景,天上星辰,水中的倒影。她歎了口氣,低低的說了一句:“天堂!”
“什麼?"他沒聽清楚,悄悄伸過手去,握住她的手,她悸動了一下,縮回去,他固執的握緊了她,於是,她放棄了,一任他握著她。他說:“潔-,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放不開了。”
她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她眼中有些迷惑,有些哀愁。像他第一次在花池畔捕捉到的神韻。不知怎的,這神韻就他在心髒上猛撞了一下,使他恨不得對她那嘴角吻下去。但他不敢魯莽,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她是潔。
“唉!"他深深歎了口氣。
“怎麼了?"她問。
“或者,我該欣賞你的放不開,"他說:“因為,你大概也沒有對別人放開過!”
她吃了一驚似的,迅速的把手從他掌心中抽出來了。她站起身來,在搖晃的船中走到船頭去,用手扶著船篷,她肯對著他,呆呆的注視著遼闊的前方。
他懊惱透了!又說錯話!幹嘛去提醒她啊!好不容易才捉住了她的手,又給她逃開了。可是,這是二十世紀呢!他怎麼去認識了一個十八……算了,十八世紀已經夠開放了,她根本是個十六世紀的女孩!還活在"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裏。他真不知道該"欣賞"她這一點,還是"恨"她這一點。
他站起身來,也跟了過去。
不敢再碰她了,扶著另一邊的船篷,他們並肩站著,並肩望著船的前方。四周很靜,隻有潺潺的水聲,和那船夫的櫓聲。遠方,有隻不知名的鳥兒,在低低的啁啾著。
“暑假已經過去了。"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很平淡。"我的假期也過去了,你的假期也過去了。”
“我是快開學了。"他困惑的說:“不過,我每周隻有三天課,剩餘的時間還是很多的。至於你,不是已經畢業了嗎?”
“是啊!所以,應該去找一個工作。"她說,眼光始終看著前方。"我本來想去秦非的醫院當護士,但是,護士必須是學護專的,而且,秦非也不讚成。當初我考中文係,是因為我發狂般的愛上了文學,現在,畢業了,突然發現學文學真沒用,除了裝了滿腦袋瓜文字以外,居然沒有一技之長。"她頓了頓,忽然問:“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一直好想去寫作。”
“不。"他說,盯著她。"你從沒告訴過我。”
她回頭注視他,兩人的目光又遇在一塊兒了。
“我好想寫作,"她認真的說,眼睛裏閃耀著光彩,非常動人的光彩。"我每次看到一本好書,我就羨慕得發狂,恨不得那就是我寫出來的。有的時候,我做夢都夢到在寫作,我真想寫作。”
“那麼,什麼工作都別找,去寫作!"他有力的說:“如果你這麼愛寫作,你就去寫作!”